80后班主任服毒自殺 遺書稱活著太累工資月光

    5月17日，妻子馬婷婷的手機里保存的趙鵬照片，趙鵬在遺書中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妻子和孩子。

    河北館陶第一中學一高三老師服毒自殺，遺書中稱“活著太累，工資只能月光”；學校也面臨升學壓力

    人物簡介

　　趙鵬，生于1982年，大學畢業(yè)后，在河北館陶縣第一中學教書，擔任高三年級班主任。

　　每天周而復始地與高三學生一起出早操，直到學生晚上就寢，一天的工作才結(jié)

束。

　　或許是來自生活、工作、經(jīng)濟等各方面壓力，不到30歲的他選擇在辦公室服毒自殺。

　　趙鵬在遺書中說，現(xiàn)在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他不到兩歲的兒子，希望學校能幫他照顧一下他們母子。

　　4月27日晚，查看完學生宿舍，趙鵬一天的工作結(jié)束。他返回辦公室，拉上窗簾，關(guān)掉燈，將一瓶敵敵畏一飲而盡。

　　趙鵬生于1982年，生前是河北館陶縣第一中學高三年級的一名班主任。

　　通過高考改變命運的趙鵬，成為一名高三班主任后，每天無休止的重復工作，以及“工資月光”的生活，讓他感到窒息。

　　在收到4月份工資的這一天，他選擇服毒自殺。

　　服毒

　　4月28日，一個敵敵畏的空瓶放在小桌子上，350毫升的敵敵畏只剩下瓶底黏黏的一層

　　4月28日，距高考還有38天。

　　上午6點10分，河北館陶縣第一中學校園里又響起整齊的早操口號聲。這天，陳磊發(fā)現(xiàn)，高三A4班班主任趙鵬沒有像往常一樣出現(xiàn)在操場上。

　　陳磊是高三A1的班主任，也是高三年級的副主任。

　　6點20分，陳磊走進辦公室。按前一天考務(wù)會上的要求，他要安排高考二模的考務(wù)。

　　辦公室的窗簾緊閉著，有些暗。平時，窗簾很少拉上。陳磊開始并沒有多想。每天早起晚歸，睡眠不足，他坐在辦公桌前清醒了一會兒，想想要干什么，又走出去。

　　大概10分鐘后，他帶著學生進屋把考場的標志牌全部搬走。這時，他發(fā)現(xiàn)趴在電腦桌下的趙鵬：兩腿繃直，腳尖緊繃著，一只手壓在腹下，一只手像是去取什么東西，姿勢看起來很不舒服。

　　“鵬哥，喝多了？”陳磊拍了拍他的肩膀，趙鵬的身體已經(jīng)涼了。

　　這時，陳磊才注意到辦公室里的異樣，窗簾緊閉，一個敵敵畏的空瓶放在小桌子上，350毫升的敵敵畏只剩下瓶底黏黏的一層。

　　“壞了，鵬哥喝農(nóng)藥了?！标惱隗@得困意全無。

　　他喊來同年級組的班主任老師薛廣、楊憲文等人，撥打急救電話。120趕到已來不及，趙鵬服毒量太大、時間太長，搶救無效。校長王明照聞訊后，報警。

　　趙鵬的上衣掛在一旁，從內(nèi)兜里，老師們發(fā)現(xiàn)了趙鵬的遺書：“活著實在太累了，天天這樣無休止的上班讓人窒息，所領(lǐng)的工資只能月光。我決定以這樣的方式離開這里，我并不恨這個地方，畢竟是我自己選擇來到了這里?，F(xiàn)在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兒子以后怎么活，僅希望學校能幫我照顧一下他們母子。趙鵬 2012年4月27日晚?！?/p>

　　這一天，距趙鵬30歲的生日還有18天。

　　特殊的一天

　　傳言今年每人要發(fā)一臺筆記本電腦。對這一天，老師們都很期待

　　據(jù)老師們推測，趙鵬應(yīng)是在4月27日晚上服的毒。

　　4月27日，這一天工資到賬、可能還要發(fā)福利，本是讓人高興的一天。并且，此前有傳言說，27日，縣領(lǐng)導要到學?？赐呷昙壍陌嘀魅?。

　　去年，作為“辛苦費”，每個班主任發(fā)了一輛電動車；今年，傳言每人要發(fā)一臺筆記本電腦。對這一天，老師們都很期待。

　　趙鵬也很在意。26日晚上8點多，他給遠在老家黑龍江綏化的父母打電話專門提到此事。他說，如果縣長來了，就再給家里打電話，如果沒來就不打了。這是趙鵬與父母的最后一次通話。

　　這一天，縣領(lǐng)導沒有來。

　　4月27日下午6點左右，趙鵬收到工資提醒短信，四月的工資到賬?！?450元，少了500塊錢?！壁w鵬將工資短信拿給陳磊看。

　　三月份，趙鵬的收入除了基本工資1450元外，還有500元交通補助，共1950元。

　　其實，500元補助是來自河北省的一項短暫的補助政策。2012年，河北省對公務(wù)員和事業(yè)單位的工作人員，以交通補貼和精神文明獎勵為名，每月發(fā)980元補貼。在館陶，每位教師變?yōu)?00元。

　　這一補貼政策，在河北只執(zhí)行了一個月。四月份，館陶也取消了500元補助。沒人會意識到這500元對趙鵬意味著什么。

　　晚上8點多，趙鵬參加班主任們一起開的考務(wù)會，安排第二天模擬考試的考務(wù)?？紕?wù)會上，老師們還提到白天學生打架的事，這一天，趙鵬班上的一個學生和另一個班級的學生打架。趙鵬把自己班的學生批評了一頓，還把學生趕回家反省。

　　這次事情的處理不像趙鵬的風格。2009年，趙鵬曾帶一個高二班，一名學生違反紀律，學校要開除他，趙鵬說“開除他，先開除我”，最后保住了那名學生。學生們很喜歡這名憨厚耿直的老師，有學生稱跟他關(guān)系很“鐵”。

　　“自己班的學生就像自己家孩子，即使犯點小錯誤，也不該處理自家孩子這么嚴重?！痹诳紕?wù)會上，班主任們勸趙鵬，陳磊發(fā)現(xiàn)趙鵬一言不發(fā)，用手不停地捋頭發(fā)，看起來煩躁不安。

　　陳磊一閃念，有時間，要找他聊一聊。會后，各自忙著通知學生考試事宜，沒有碰到一起。

　　晚自習后，薛廣、趙鵬等三名班主任值班查宿舍。

　　晚上10點40分左右，查完宿舍后，趙鵬沒有回家，而是獨自回到辦公室，關(guān)掉燈，拉上窗簾，將一整瓶農(nóng)藥全部喝完。

　　警方調(diào)查，4月27日下午6點半左右，趙鵬在學校西側(cè)兩三百米外的農(nóng)資店購買了農(nóng)藥。陳磊猜測，趙鵬購買農(nóng)藥應(yīng)是在收到工資短信之后。

　　“格式化”的生存

　　高中階段各種模擬考試、會考要有100多場。每天跑早操時，班主任老師還要跟著

　　館陶縣一中是館陶縣唯一的一所高中，像很多縣高中一樣，實行封閉式管理，每個月只有一天假期。學生和老師過著格式化的生活，按照固定的程序每天周而復始。

　　每個班主任，負責五六十名學生的各方面。

　　冬天，早上6點10分上操。早上5點40分，趙鵬從鬧鐘中醒來。有時，臉不洗就往學校走，6點之前，趕到辦公室簽到，再到操場與學生一起跑操。

　　每天跑操時，班主任老師要跟著，和學生一起喊班訓和口號，驅(qū)走睡意，振奮精神。

　　包括早晚自習，每天13堂課，上到晚上10點左右，班主任要到宿舍確認所有學生都在，等學生上床熄燈后，再回家休息。

　　妻子馬婷婷回憶說，趙鵬每天晚上11點才到家，如果1歲多的兒子醒著，他和兒子玩一會，等小家伙放過他，他才能睡下。有時，回來太累，趙鵬腳也不洗，兒子也不理，直接睡下。

　　據(jù)一位老師介紹，在館陶第一中學，高中階段各種模擬考試、會考、月考、周考、小測驗要有100多場。到了高三，所有的科目都有周練，月考更是雷打不動。

　　每個月，學生放假休息一天，而這一天，老師們要把月考的試卷判完。

　　到每年的暑假、寒假，班主任也不輕松。按規(guī)定不允許補課，但補課已成為慣例。高一的假期還能休息，高二、高三的寒暑假，因為補課，只能休息10天左右。

　　補課時，班主任要比平時上課更累。一位帶過多屆畢業(yè)班的老師稱，即使帶完畢業(yè)班也不會輕松，如果學校再安排帶高三，那意味著還沒幫上一屆學生報完志愿，下一屆學生的暑假補課就要開始了。

　　平日里，班主任事無巨細都要關(guān)注到，“誰的學習成績最近提高了，誰的學習成績下滑了，需要跟他談?wù)劇薄?/p>

　　一位老師稱，每天腦袋都是嗡嗡的，到晚上，基本上就不怎么轉(zhuǎn)了?！坝袝r想不管那么多，但總不能因為自己不負責任毀了一屆學生?！?/p>

　　還有一位老師說，“我們工作就是全部，吃飯睡覺都是為了工作。”

　　沒人愿當班主任

　　工作負擔太重，收入與付出不相稱；作為學校來說，也面臨很大的升學壓力

　　“沒有人愿意當班主任，都是派到頭上的?！别^陶一中的一名班主任稱，做班主任每月只是多200元津貼。

　　工作負擔太重，收入與付出不相稱。在館陶第一中學，當班主任往往是一些比較年輕的老師，領(lǐng)導派到頭上，又不好推辭。

　　因沒有人愿當班主任，有兩位老師各帶了兩個班級。在趙鵬死后，班主任劉向廣接手了趙鵬帶的高三A4班。如今，17個高三班級，只剩下14個班主任。

　　館陶中學高中班級分為A部和B部，這是為了提高成績引入競爭的辦法。兩個部都有快班慢班，趙鵬帶的高三A4班是A部的慢班。

　　新京報記者 劉一丁 河北館陶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