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凱歌張國榮在片場舊照
瘋魔張國榮:人戲不分 細微傳神
“他把自己給了這個人物,這跟愛情是一樣。”
拍攝時他對生活的各方面也都沒要求,也沒有助理。后來是我從攝制組給他找了一個助理,在生活上對他會有一定的照顧。他就是一輛很普通的車,早上幾點化妝就去接他,然后在北影拍戲。他沒有任何生活上額外的要求。只是偶然會說,“今天收工比較早,又是春明景和的時候,咱們?nèi)ズ缺Х劝伞?
中國有句成語叫器小易盈,這器小就裝不了多少東西,但是國榮氣量很大,這種氣量大的演員才不會在意你今天給我五星酒店沒有,才不會在意你給我八個保鏢還是六個保鏢。
電影里程蝶衣被逐出舞臺多年來不能演戲,一轉(zhuǎn)眼就到了文革前夕,他聽到要開展文革的廣播了。這場戲是獨角戲,只能拍一兩個鏡頭,不能拍太多。我們是在北京恭王府夾道拍這場戲,要取這個繁華散盡,破敗凋零的感覺。國榮穿了一身扣得緊緊的灰色中山裝,戴著一個很老派的眼鏡,提一個那個時代的小塑料包。這邊在拍的時候,國榮突然就站住了,他提起腳來抖動了一下,誰都沒注意這地上有很多煤渣子,他抖了抖之后又接著往前走。就這樣微小的一個細節(jié),傳神地表現(xiàn)出了程蝶衣這個人的潔癖,這人眼里容不得沙子。也更表現(xiàn)出了那個時代什么叫做“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所以我覺得電影中間好的人物,都是在這樣的細微處做好的。
這戲拍了六個月,不分寒暑,從春寒料峭的二月下旬拍起,一直拍到炎炎烈日的七月下旬。我記得我們夏天在北京國子監(jiān)孔廟拍斗爭會這場戲,戲里對張國榮和張豐毅的批斗也是在火堆跟前,當時熱到拿攝影機拍火苗子已經(jīng)看不到顏色,空氣也成了一浪一浪的全是熱,張國榮、鞏俐、張豐毅都在,尤其張國榮滿臉是戲妝,但得涂得亂七八糟,身上裹著稀爛的戲服,就是文革遭迫害的樣子,那也是感情很重的一場戲,控訴檢舉,大義滅親,人近乎瘋魔的狀態(tài),整整折騰了一天,辛苦可想而知。那天有個著名的法國演員伊莎貝爾·于佩爾也在現(xiàn)場,就定定在那里看這三人演了一天,臨走跟我說,真是太棒的演員,太棒的電影。
我再講一個拍攝的例子,拍張國榮被要求戒大煙,然后煙癮犯了。這個鏡頭開拍之前我非常緊張,我們設計的動作是用一根拂塵的尾巴打爛墻上所有的鏡框,要是拍不好,重新?lián)Q,時間就太長了。另外還有一個演員表演的問題,能不能夠準確傳達人物情緒。在拍之前我看了看這兩個演員,張國榮是鐵青著臉,張豐毅坐在旁邊咬牙,我就跟攝制組說快快,這兩人都進去了,這個鏡頭現(xiàn)在就得拍。這個鏡頭是程蝶衣煙癮大犯的時候,一個砸,一個在后面抱著,這也是倆人在這個戲里最后一次有身體接觸。一開機張國榮就瘋了,就拿著棍子亂打這墻上的鏡框,鏡框里面是他們多年在一起的照片,整個是個玻璃渣飛濺的局面,豐毅在后頭抱著張國榮,這兩個人都瘋了,現(xiàn)場兩個人的表演驚人動魄。后來我跟自己說,這哪是煙癮犯了發(fā)瘋啊,這是人在眼前,愛不得的極度痛苦,是對命運的不公,要奮力地反抗。我這邊一喊停,張國榮哭成淚人,久勸不止。我勸不住也急,我說你是哀哀如喪考妣啊。這人戲不分,張國榮是做到頭了。這個情景至今還讓我印象特別深刻。這些國榮表演的例子,都很有力量地說明他在扮演這個角色的時候做了什么樣的工作,達到了什么樣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