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4日,新豐鎮(zhèn)的漁民站在岸邊。漁民承包了河道保潔。水面看起來干凈,可是河岸臟了。
政府的邏輯
魚是否在河水發(fā)臭前已死,不得而知
漁民多次上訪求解水污染問題,未果。隨后漁民改行,少有人再談論該問題
“這樣的河水怎么還會有魚?”五十多歲的徐玉妹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漁民,當別人問她是否捕魚時,她憤憤地反問道。
作為魚米之鄉(xiāng),新豐鎮(zhèn)上、平湖塘邊,保留了豐南和豐
2009年,豐北村漁民許金良接受《嘉興日報》采訪稱,2005年新豐鎮(zhèn)80%的河里已沒了魚的蹤影。2013年3月16日,漁民陳巧珍對瀟湘晨報記者說,一開始河流雖然塞了豬糞,但偶爾能捕條魚,也是臭得賣不出去。前幾年則是一條臭魚都沒有了。
“我們去上訪,他們把材料往抽屜一關,沒事了?!必S南社區(qū)漁業(yè)組組長李輔成說。
實際上,政府并非沒有回應。
2011年10月13日新豐鎮(zhèn)政府書面答復徐玉妹等13人向市、區(qū)政府上訪反映的問題。但這份答復中,鎮(zhèn)政府對于水污染的表述令人費解。漁民反映“所在區(qū)域內水源污染嚴重,導致近年來漁業(yè)資源匱乏”,政府稱,經調查核實,“反映問題基本屬實”。但處理意見和依據又說,“我鎮(zhèn)南部水域面源污染在部分區(qū)域有所存在,大部分流通水域水質還好?!彼哉J為漁民要求政府補償的依據不足。
2011年10月17日,嘉興市南湖區(qū)農業(yè)經濟局也回應了漁民的問題。這份公文稱,河水變黑發(fā)臭的原因,“可能是惡劣天氣形成的,是暫時的。”接著又用這樣的邏輯總結:“你們沒有提到河道變黑發(fā)臭造成魚類死亡,是否是(河道變黑發(fā)臭)之前魚類已經死亡還是你們沒有提到,我們不得而知?!?/p>
漁民十分氣憤,在當年的10月31日又去南湖區(qū)政府上訪,他們認為:“由于河水大面積污染,哪來魚類死亡可言,水中本來就沒有魚?!?/p>
南湖區(qū)政府對漁民們申請的行政復議作了答復,仍支持“河水變黑發(fā)臭只是暫時現象”的觀點,至于無法捕魚的問題,區(qū)政府回應:“工作人員現場勘察時看到仍有部分漁民在河道內捕魚?!?/p>
徐玉妹確實仍在捕魚。今年3月15日,她告訴記者,她捕魚捕了一晚上,魚才賣二十多元。魚是她偷偷到和別村搭界的水面捕的。
偷捕是危險的。陳巧根就被抓到一次,罰了2000元,他捕魚時使用了炸魚工具。李輔成經常要處理的問題是,別村書記給他打電話,說抓到他們村的人了,要他準備好錢去領人。
不過,在獲得南湖區(qū)政府對其行政復議作出的答復之后,漁民們不再上訪了。
2012年年初,河流污染到何種程度,河里到底有沒有魚,少有人再關心——因為漁民們改行了。
撈豬的漁民每天可獲150元收入
污染的河流沒有魚,漁民不再以捕魚為生;改行撈豬,漁民有優(yōu)勢
站在新豐橋上,可以看到豐南、豐北兩個漁村的二三十條漁船泊于兩岸,漁船多是烏篷船,船在河面勾勒出幽雅的弧影——只是船主現在鮮少捕魚,而是“撈豬”。只有幾米寬的河浜,大的撈豬船進不去,而漁民的烏篷船輕快,容易掌控,它靈活地在河里穿梭,機敏地尋覓著散發(fā)惡臭的死豬。
李輔成說,目前該村組有職業(yè)漁民246人,現在還捕魚的只有60人,這些人中,很大一部分都在撈豬。記者在今年3月14日-3月16日采訪了8個漁民,他們要么正在撈豬,要么已經撈過豬。
徐玉妹去年參與撈豬,兩人一條船,一人劃槳,一人撈豬,兩人一天一共可得收入300元。但她只撈了4天,“太臭了,不想撈?!标惽筛鶊猿窒聛恚該拇逦瘯欠駮o到150元/天。記者問徐偉撈豬好還是撈魚好,他說:“賺錢就好?!?/p>
河水受到污染,魚類鮮見,漁民們不再以捕魚為生,而是撈豬。當記者把這個有點荒謬的問題提給李輔成時,他的臉色變得異常認真、嚴肅。
他從信訪資料中找到一份“外蕩水面使用證”,他們村有水面3556畝,“漁民擁有水面和農民擁有土地一樣?!彼钢@本1986年頒發(fā)的證書逐字念,“自發(fā)證之日起,本證確認的使用權屬受法律保護,長期不變。任何單位個人不得以任何借口隨意變動和侵占?!彪S即他抬高聲音說,“現在水都污染了,我們怎么辦?你說怎么辦?”
2011年,李輔成向鎮(zhèn)政府請求政府給漁民安排河道保潔的工作。
河道保潔原本不是承包給漁民,現在都包給了漁民,承包規(guī)格是:2000元/公里,4個人承包20公里,算起來每人一年能賺上萬。今年承包價漲到3200元/公里。
漁民10天或一周清理一次所承包的河道,他們只負責打撈白色垃圾,撈垃圾時會經常碰到死豬,但漁民們不會打撈。原因之一是漁民撈了沒地方放——岸上是農民的地。
為讓河面干凈,保潔員把死豬藏在水草里。等到死豬多得藏不住了,村子里的撈豬船隊就過來大批量打撈。有的漁民就加入撈豬的專業(yè)隊伍,畢竟撈豬一天下來可以獲得100元或150元的收入,而從事河流“保潔”工作,則每天只能拿到80元。
陳巧根獨居在漁民宿舍,宿舍門前的河道里停著一條撈豬船。捕魚的網曬在草地,久不使用。他覺得,撈豬,漁民比農民有優(yōu)勢,因為漁民熟水性,懂駕船和拉鉤技術。
他沒有意識到這個工作另一個不利的地方——當他撈完死豬到鎮(zhèn)上打的士,身上淡淡的豬尸味,讓出租車司機不自覺地面露難色。
農戶的考慮建死豬無害化處理池,成本太高
養(yǎng)豬戶對自身利益的過分考慮,政府監(jiān)管的無奈和投入的不足,成就了一河死豬
當最反對養(yǎng)豬的漁民,也漸漸接受了撈豬的事實,污染河流的惡魔,就失去了它的最佳敵手。
3月14日下午,記者希望租一條船去采訪撈豬。漁民徐玉妹幫記者聯系了4戶開船的漁民,記者的租船要求遭到拒絕。
3月15日早晨,記者在豐北漁村租船,依然沒有人愿意出租。
河邊洗衣服的年輕女孩、浜前煮豬食的老人、橋上溜達的路人,記者發(fā)現他們似乎沒有多大興趣談論河流污染問題。
面對發(fā)展養(yǎng)豬業(yè)帶來的污染問題,當地政府其實一直在努力改變。早在2003年,當地就提出養(yǎng)殖應適度集約,糞便應集中處理。對于養(yǎng)豬戶亂扔死豬和偷排豬糞的問題,當地也曾花了很大力氣追查。但在許留根看來,亂扔死豬、偷排糞便問題,政府不可能管好?!梆B(yǎng)豬的主要是散戶,政府不可能時刻派人盯著養(yǎng)豬戶,他們或許對河流污染的問題重視不夠。”
3月上旬的一個傍晚,許留根在民豐村親眼看到一個農戶提著一大塑料袋豬去浜里扔,他呵斥后,對方又提回去了。陳巧根說,有一次他撈到一頭死豬,尸體上還綁著塊磚頭。
3月13日,養(yǎng)豬戶接受《東方早報》記者采訪稱,亂扔死豬因為“死豬一點用處也沒有,反而有很多煩惱”。養(yǎng)豬戶忌諱死豬,在波動的豬價面前,他們不希望自己死豬成為一個不利的競爭因素,自行處理死豬的成本又太高。竹林村去年新建了一個100立方米的病死豬無害化處理池,投資12萬。
養(yǎng)豬戶對自身利益的過分考慮,政府監(jiān)管的無奈和投入的不足,“成就”了一河死豬。
這幾天,豐北漁村幾個漁民,領到了7條政府發(fā)的載重量2噸的鐵船。“因為漁民的漁船用來保潔和撈豬,太小了。”許留根說。
對于現在政府采取的打撈措施,李輔成說,“投入了資金,但沒抓到根本?!?/p>
3月15日,許留根認為,治理污染最重要的解決辦法是:對污染進行曝光?!八镭i這么多,河水這么臟,農民也要看到,政府也要看到,這么臟怎么辦?應該讓所有人都來看,都來想辦法改變?!?/p>
就在他說完這些話的第二天,3月16日,他從手機上看到了嘉興市召開的新聞發(fā)布會的報道,發(fā)布會稱,全市近一周收集亂扔死豬只有3601頭?!澳憧纯?,這個數字……他們要掩蓋什么?”許留根說。這一天李輔成也看了電視,他說:“嘉興的兩個環(huán)保局長,兩個人異口同聲地說,嘉興市的水質是合格的……河里都沒有魚了,水是合格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