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淼 公元1644年3月19日,維系了276年的明王朝終結(jié)。這時,一位19歲的青年人,在距離京城數(shù)千里的江西南昌,他選擇剃度為僧,并將這一天作為其書畫的簽押。
他別無選擇。因為他的身份是明太祖朱元璋第十六子寧王朱權(quán)的后裔,并且他又人品至
上,苦守不阿。今天,之所以仍有許多人在忙碌的間隙想起他,是因為他作品璀璨的光芒。他,就是清初“四大畫僧”之一,朱耷,晚年別號八大山人,四字連綴起來草寫,形似“哭之”、“笑之”字樣,表達(dá)自己故國淪亡,哭笑皆非的痛苦心情。 上月末去江西出差,特意到八大山人隱居20余年的南昌青云譜尋訪。暮春的清晨,披著綿綿的細(xì)雨,穿行于細(xì)密的竹林中,聽著鞋子踏在濕濕的青石板上的回聲,來到他的墓前。在走過了79年的跌宕起伏的一生,八大山人選擇了這里,面朝平靜的湖水,背后是幽僻、繁復(fù)的院落。如同,他住過王府,又偏居過市井;由儒入道,晚年仍為儒士;曾是天之驕子,也受過國破家亡、妻離子散的坎坷一生,最后他回歸了平靜,此間筆墨是他的力量的體現(xiàn)。
不必是書畫的鑒賞大師,只是平常之輩也會對八大山人的書畫過目難忘,因為他的書畫幽深玄遠(yuǎn),不受繩墨約束,而又合規(guī)矩方圓。有人形容他的藝術(shù)似蕭瑟的秋風(fēng),充滿蒼涼之氣;又似綿綿的秋雨,帶著絲絲凄涼之意。
鼓腹的鳥、瞪眼的魚,甚至一足著地的禽鳥,這些都是八大山人獨具的標(biāo)志。以大筆水黑寫意畫,尤以花鳥畫見長的八大山人,他的作品飽含了自己對時勢的態(tài)度,國破家亡的痛苦心情和倔強傲岸的性格。因此他用筆干枯,一片蒼涼氣象:他的畫或是殘山剩水、老樹枯枝;或是昂首挺胸的獸類,振翅即飛的孤鳥;或是干枯的池塘、挺立的殘荷,而其中又有活潑的游魚、生動的花朵,苦心孤詣地以含蓄的象征手法寄寓他的人生,達(dá)到了筆簡形具,形神兼?zhèn)涞木辰纭?p> 如他的名作《孔雀圖》的上半部為石壁,石壁底部有低垂的幾片竹葉和兩朵將要凋零的牡丹花;下半部是一塊上大下尖顯得很不穩(wěn)定的光滑大石,石上蹲著兩只造型丑陋的孔雀,孔雀尾部拖著三根殘破羽毛。這是以孔雀來譏諷那些降清的明朝文武官僚向清朝主子屈膝求榮的丑態(tài),他們戴著有三眼花翎的烏紗帽,好比一班長著三只耳朵的奴才。他們二更就去等候皇帝五更上朝。但是這對孔雀卻蹲在一塊光滑而不穩(wěn)的石頭上,好比清朝政權(quán)有隨時垮臺的可能。八大山人用這些寓意深刻的畫和隱晦的詩,配合默契,極盡諷刺之能事。
更令人敬仰的是八大山人的畫格,他與節(jié)義之士友好往還,詩酒為酬,以畫為生,貧士山僧、屠沽之流有求,大幅尺頁皆有應(yīng)也,但畫不售權(quán)貴富商!肚嘣谱V志略》記載,臨川知縣胡亦堂索畫為由,將八大山人禁錮于府邸一年之久,但他志堅不屈,乃佯狂哭笑,一日數(shù)變,后因知縣不勝其擾,得以放歸。
60歲時,朱耷開始用“八大山人”署名題詩作畫,其弟朱道明,也是一位畫家,他的書畫署名為牛石慧,他們兩兄弟署名的開頭,把個朱字拆開,一個用“牛”字,一個用“八”字。這樣隱姓埋名,可謂用心良苦。今天,人們將兄弟二人的歸宿都遷至青云譜內(nèi)。
流連于青云譜中幽怨的空氣,八大山人的人品、畫品留給浮躁的心靈許多慰藉:心中想著鄭板橋為其所題的“橫涂豎抹千千幅,墨點無多淚點多”,采了一片八大山人墓旁的樟樹葉,夾在書中作為長久的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