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宏維
小學課程對剛進入學校的孩子來說,是十分重要、甚至是銘記終身的。然而,與課程相關的教材和教學又在怎樣傳播性別觀念呢?
有研究者以訪談方式問及學生:“在學過的(語文)課本里有哪些女性形象?”答:“
有阿姨、奶奶、小女孩,還有一個小護士”。問:“奶奶是干什么的?”
答:“(鄧穎超)奶奶是給周總理補睡衣的,補得很仔細,補了好些個補丁!焙⒆拥拇鸢竵碜孕W三年級的語文課文《周總理的睡衣》,但內(nèi)容卻讓人不勝感慨,當年叱咤風云的革命先驅(qū)、中國婦女解放運動領袖人物鄧穎超,竟就這樣被解讀為一個戴著老花鏡、默默為丈夫縫補睡衣的“賢內(nèi)助”,而課文主題也并非是表彰縫補,而在謳歌周總理的兩袖清風。研究還發(fā)現(xiàn),在小學語文基礎訓練中出現(xiàn)的獲諾貝爾獎的女科學家居里夫人,呈現(xiàn)在孩子面前的也免不了僅僅是一位耐心、細致、慈祥的母親形象,而她作為世界著名科學家的那些優(yōu)秀品質(zhì)和巨大學術成就,則被湮沒在“偉大母性”之中。
當然,問題不在學生,而在教材和教學。
女性主義教學論(FeministPedagogy)認為,實現(xiàn)學校教育中的性別平等是一個全球性的問題。教育從來就不是不偏不倚、中立地進行知識傳授的,教育實質(zhì)上是一種社會控制和社會價值導向,學校則是社會與文化的再生產(chǎn)場所之一,它必將忠誠地復制社會與文化的基本特征。如果社會仍處于父權制文化背景下,學校教育也就肯定要將這一背景的特征反映出來,即通過教育來傳播父權制的文化、維護“男尊女卑”的性別統(tǒng)治。所以在小學課本的選編中,難免會充斥“男強女弱”、“男主外、女主內(nèi)”的一些傳統(tǒng)偏見,即使選編者完全是無意識的、或者是從非常善良的愿望出發(fā)的。在父權制文化體制中,人們習慣以“賢妻良母”作為評判“好女人”的社會標準。若女性不符合這一標準,即使在事業(yè)上取得的成就再偉大,也算不上是“好女人”。相反,評判成功男性就只須看其事業(yè)成就的高低,而他是否“賢夫良父”,根本就是多余的了。男女社會評價的雙重性標準,其根源就在于父權制將男性定位于社會、將女性定位于家庭。這一觀念一直綿延至今——例如對面對某一事業(yè)成功的女性,采訪的記者或節(jié)目主持人馬上就會追問再三:“你是否感到對家庭沒盡到責任?是否對丈夫和孩子有所愧疚?”
中外女性主義教學論對各學習層次的課本進行了系統(tǒng)檢視,發(fā)現(xiàn)從幼兒園到小、中學教育中,歧視貶低女性、散布性別“刻板印象”的情況大量存在,具體有幾個方面:
首先,是教材中出現(xiàn)的人物在數(shù)量上男性大大多于女性。如目前國內(nèi)使用率最高的“人教版”(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1994年-1998年,共12冊)小學語文教材,其中選入的描寫或包含人物、擬人的課文共為149篇,涉及人物236人次,其中女性共出現(xiàn)55人次,占23.3%,出現(xiàn)的男性為177人次,占約75%,在數(shù)量上明顯傾向于男性。而且,課文中出現(xiàn)的女性在真正意義上作為主人公的也較少,僅為19.2%,男性作為課文主人公的則占81.%。這些簡單的統(tǒng)計數(shù)字說明,在目前中國的小學課文選編中對男性的關注與表現(xiàn)還占著絕對優(yōu)勢!
其次,在教材中女性“出場”的場景大都局限于家庭。課文中的女性可歸為兩種:一是含辛茹苦、勤儉持家的母親或妻子,另一種是充滿溫馨、親情、疼愛孩子的母親或妻子,說到底其實只有一種女性:母親或妻子。相反,在小學教材中出現(xiàn)的男性人物大都是事業(yè)型、知識型、管理型的,活動場景則是社會的、職業(yè)的。男性人物哪怕不是革命家、科學家,只是一名樸實的漁夫或農(nóng)民,也是有抱負、有主見、有獨立個性的社會主體。而女性的情況卻不同,即使是出生入死的革命家、卓有成就的科學家,在課本里也須以母親或妻子的形象出現(xiàn),這實際上就在小學生單純的心靈中播下父權制觀念的種子,并引導他們接受由父權制界定的“好女人”的觀念——對于女性最重要的并不是她們獲得了多大的事業(yè)成就,而是在家庭中是否扮演了稱職的母親或妻子,若缺少后一方面,就不是“好女人”了!
再次,教材中出現(xiàn)的母親或妻子形象往往具有更多的負面性,總是比父親、丈夫低級。如在第6冊《我家還缺啥》這一課文中,母親目光短淺,只希望攢下錢買臺洗衣機減輕洗衣的勞累,而父親雖也是農(nóng)民卻注重學習,想到要在科技方面投資。在第10冊《落花生》這一課文中,父母之間的高低對比更是鮮明:父親學識淵博、思想深邃、微言大義,是孩子們權威的人生導師;而母親文化低、不諳大事,雖心甘情愿照顧子女、體貼丈夫,但總免不了婆婆媽媽那一套。在夫妻關系上,也大都表現(xiàn)為夫唱婦隨,凡事由男性家長一錘定音,等等。通觀小學語文教材中對女性的定位與表現(xiàn),確實就如法國女性主義者波伏娃所指出的,女性是次于男性、低于男性的“第二性”。毫無疑問,這些都被烙上了父權制深深的印記,而嚴重的問題是學習這些課本的孩子,小小年紀就被不平等性別觀念灌輸,父權制觀念在不知不覺中滲入了幼小的心靈,對他們的成長將產(chǎn)生怎樣的誤導是可想而知的了。
現(xiàn)代教育是通向人類平等和促進和諧、發(fā)展的主要手段。為真正發(fā)揮好這一手段的作用,女性主義教學論對教育的審慎與批判是非常必要、及時的,體現(xiàn)了重大的思想、文化價值。
作者系華南師范大學政法學院教授、博導
編輯 張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