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鵑說:“我第一次從報紙上看到這件事,我就想起了我小時候,我爸在一家餐廳里當雜工,他常常從單位里拿好吃的東西給我吃。后來他被餐廳里的人抓住了,他們打他,打得很重,我爸一臉是血回家的時候,我傷心地哭了很久?晌也缓尬野滞倒业臇|西,我對他只有心疼。”
單鵑說完這句話便沉默下來,劉川也陷入同樣的沉默。如果不是與單鵑這場關(guān)于父親的對話,他也許很難體會女人的極端感性———任何雄辯的道理,任何清晰的是非,在使她們陷落其間的情感面前,永遠蒼白無力,永遠不屑一顧。
這是一場漫長的旅途,拉煤的大卡車是開不快的。他們從秦水出發(fā)時就已經(jīng)預(yù)料,這輛車將至少在路上輾轉(zhuǎn)三天。三天的顛簸對渾身是傷的劉川來說,無疑是一場苦刑。前幾天在“大富豪”動手打他的小康和他的父親老范,對這種長途跋涉顯然司空見慣,他們身體結(jié)實、精力旺盛,不像劉川那樣,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
他們坐在駕駛艙的前排,一邊開車一邊聊天。他們也聊到單成功的案子,但言語閃爍,含義不清。劉川因為身負使命,所以一聽前座說到這個案子,說到單成功,便側(cè)耳傾聽,但他在卡車馬達的轟鳴中聽到的那些只言片語,一時很難理出多少意義和什么有價值的線索。
他僅僅歸納出這樣的印象:范家父子更多的是關(guān)心那筆錢財,那筆一千二百萬元的巨款,很蹊蹺地,下落不明。
劉川是在這輛煤車從秦水出發(fā)的前一天,才和景科長恢復(fù)聯(lián)系的。他趁老范一時不備溜了出去,在范家附近一個小郵局里撥通了景科長的手機。他聽出景科長為他的失蹤已經(jīng)急啞了嗓子,那幾天劉川從老范家的窗戶里,也看到附近街上凈是公安的便衣。景科長問他下了火車為什么只通了一次電話,為什么后來再也沒有聯(lián)系。劉川反省自己,在他從老范家的鐵門前步行去“大富豪”酒吧時,應(yīng)當與景科長再通個電話的,公安的外線也正是在那條街上把他跟丟的。劉川自以為景科長或者秦水公安局的便衣會跟到“大富豪”來,自以為他為飲料錢與小康那幫人發(fā)生爭執(zhí)不會有事,他的大意讓他換來一身青淤,鼻子也高高地腫了兩天,消腫之前他一直懷疑自己是否會因此而永久地破相。
離開秦水的第三天傍晚,這輛煤車終于駛?cè)肓吮本┻吔。劉川在他們停車吃飯的時候,用車前的反光鏡檢查了自己的面孔,除了兩塊大的青痕尚未退去,五官輪廓已恢復(fù)端正。即便如此,他也知道進北京后三五天內(nèi)肯定不能去見季文竹了,他很清楚季文竹喜歡他就是喜歡他這張臉,所以絕不能讓這副嘴臉存入她的印象當中。
這是他們進入城區(qū)之前的最后一頓晚飯,相對來講吃得比較正規(guī)。這一路上無論停車吃飯還是打尖休息,小康對單鵑全都極盡關(guān)懷。單從小康的舉止上能看出他們是一對戀人,而單鵑對小康則不茍言笑,言語以兄長稱之,行為也以兄長事之。劉川心想,可能因為單鵑的父親還困在京城不明生死,所以此時的單鵑自然不會有談情說愛的心情。
吃完這頓晚飯,劉川和單鵑沒再回到車上,按照行前確定的方案,他們就在這里與范氏父子分手,搭乘一輛公共汽車進城。他們分手后老范就留在拉煤的車上,小康則自愿把他們送到半里地外的公共汽車站去,在那里看著單鵑隨劉川上了車子,看著那輛公共汽車向著夕陽墜落的方向,慢悠悠地開走。
劉川雖然生在北京長在北京,但對京郊的汽車線路卻并不很熟。他帶著單鵑倒了兩次車又繞了一段冤枉路,才在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位的一個路口,打上了一輛往城里開的出租汽車。他們到達城區(qū)時天已經(jīng)黑了,到達豐臺那個小旅館的門口時,整條巷子早已寂靜無人。單鵑隨著劉川急匆匆地走進旅館大門,她甚至沒按老范囑咐的那樣,先瞻前顧后觀察清楚再小心進入,而是目不斜視直奔里走,徑直走到父親的房間。單成功的房門反鎖著,單鵑一邊敲門一邊叫道:“爸,爸,是我,我是小鵑!”
房內(nèi)立即有了回應(yīng),一陣腳步聲后,門被打開。這間小屋不過十來平方米,站在門口足以一覽無余,單鵑看到,屋里除了過來開門的那位陌生男子之外,床上還有一個女人和一個年紀尚幼的孩子。
單鵑愣了。
劉川很冷靜,他擠上來問:“哎,這屋原來住的人呢?”
陌生男人說:“不知道,我們今天剛住進來!眴矽N問:“你們住之前,這里住什么人?”陌生男人說:“不知道,你們?nèi)デ懊鎲枂枴!保?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