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人戴誠有個聽起來響當當?shù)木b號:中國紅歌司令員。
按照坊間說法,他是國內(nèi)首個自費建立合唱團唱紅歌的人。1993年一次參賽后,他愛上唱紅歌,自此一發(fā)不可收拾,并自立門戶,成立常州合唱團,十年間走南闖北,奔赴各地演出和參賽。
紅歌成為他最重要的標簽,也改變了他的生活。他為唱歌而賣房,蝸居面包車一年,債務(wù)最高時達到250多萬,見到債主來電,他嚇得“像小偷見了警察”。
一切為了唱紅歌,這是他生命中最驕傲的部分。然而,12月1日發(fā)生在人民大會堂的一場鬧劇,卻讓他的“紅歌生涯”蒙羞——“本來是要向黨和國家領(lǐng)導人匯報演出的,結(jié)果被無理取鬧的人攪了局,什么獎杯都沒拿就回去了,這還是頭一次”。
戴誠只是一個縮影,在“司令員”頭銜的背后,是一個熱愛唱紅的龐大群體。
夢斷人民大會堂
12月2日,凌晨5時許,一夜未眠的常州合唱團團員們,魚貫走出人民大會堂。
天還沒亮,冷風讓不少團員都縮緊了脖子。身材消瘦的戴誠一言不發(fā)走在隊伍最前,頭發(fā)花白,面色鐵青。
“特別生氣”,這名59歲的常州合唱團團長,憤懣難平——他率團來京參加“盛世歡歌”頒獎演出,然而部分參賽者指責主辦方是騙子,占據(jù)舞臺大鬧一場,僵持數(shù)小時后,主辦方退還“人頭費”,活動不了了之。
對于這場活動,戴誠已經(jīng)期待了3個多月。今年8月,他接到主辦方電話,對方自稱是文化部藝術(shù)服務(wù)中心“杜老師”,邀請常州合唱團參加“盛世歡歌”匯演。
電話中,杜老師特意強調(diào),常州團藝術(shù)含量高,影響大,是此次活動唯一指定邀請的團體。此外,匯演將在人民大會堂萬人大禮堂舉行,黨和國家領(lǐng)導人會蒞臨觀看。
登上人民大會堂的舞臺,為領(lǐng)導人演出,聽到這樣的語句,戴誠心動了。
今年9月份,他專程趕到北京,在北京站對面一間辦公室,他見到了自稱秘書長的劉琴。劉琴告訴他,除了新一屆的黨和國家領(lǐng)導人,十八大后還沒有離開北京的領(lǐng)導人,也會來觀看演出。
這對紅歌司令員的誘惑無比之大。戴誠當即拍板決定。
12月1日下午2點多,他帶著100多名團員通過安檢進入人民大會堂??墒菦]多久,一名中年女子便沖上舞臺,搶過話筒,怒斥活動主辦方是騙子。
女子怒稱,主辦方多項許諾沒有實現(xiàn)。比如原定當天上午游覽奧體中心,但老人們四五點起床,卻根本沒等來旅游專車。此前說好的人民大會堂萬人禮堂,也變成了僅容納五千人左右的宴會廳。
“現(xiàn)場有些失控,上面人在講,下面有人跟著喊‘騙子!退錢!’”戴誠忙著叮囑團員們“不要惹事”,混亂中,他聽到有管樂隊開始吹曲子,索性便帶著團員們唱起歌曲《紅軍戰(zhàn)士想念毛主席》——按照計劃,這是常州合唱團的匯報演出曲目。
在斥責聲、爭吵聲、紅歌聲中,雙方一直僵持到半夜。試圖勸架的戴誠招來不少人的罵聲,如“叛徒”、“內(nèi)奸”等。戴誠一直往最好的方向想,比如主辦方不是在騙錢,“如果真是騙子,完全可以卷錢跑”。他分析,鬧事者主要是由于心里不平衡,“部分團資歷不夠,只能在頒獎演出中當聽眾”。
最終,主辦方?jīng)Q定退還人頭費。
唱紅歌要有唱紅歌樣子
這是戴誠第二次來人民大會堂演出,上一次是2010年。
在紅歌界,戴誠算得上骨灰級人物。
1993年,毛澤東誕辰100周年,全國各系統(tǒng)和單位組織紀念演唱會,作為常州市市政管理部門選手,戴誠靠一首《太陽最紅毛主席最親》,闖進了復賽。
“從初賽開始就有意外”,這是一首女聲獨唱,面對黑壓壓的聽眾,戴誠剛張嘴就失聲了。反復懇求后,評委給了他重新演唱的通行證。當晚,他找到單位司機,連夜趕到一位醫(yī)生朋友家,服下治療嗓子的特效藥。
他最終進入了市里的復賽。那次比賽中,40多位選手都選了跟他一樣的歌曲,但只有他走到最后,“高興壞了,這是實力,也是天意”。
復賽當天,他找出家里最大號的毛主席像章,別在演出服上。
雖然最終沒有獲獎,但他的生活就此改變。他覺得唱紅歌給了他的生活不一樣的意義。當年40歲的戴誠開始了紅歌征程,第一站他選擇了常州市的福利院,“幾首歌唱下來,老人們都落淚了。”
從此,為紀念毛澤東誕辰而唱紅歌,成為戴誠每年12月的重頭戲。慢慢地,越來越多人加入他的隊伍,多以老年人為主。他們的舞臺也越來越大,4年后,他領(lǐng)著一群老頭,站在了當?shù)赜皠≡旱奈枧_上,臺下觀眾多達千人。
他說,那天他估算過,至少有七八成的觀眾“聽得現(xiàn)場落淚”。
頭幾次演出,戴誠的“紅歌部隊”全部掛靠在常州音樂家協(xié)會旗下??墒?999年,對方要求在演出節(jié)目中加入港臺音樂,他憤然拒絕,“我們是唱紅歌的,怎么能跟這些愛情歌曲混在一起???”
他一怒自立門戶,2002年,由他擔任團長的常州合唱團成立。團內(nèi)分為老年組和在職組,團員選撥標準很簡單:熱愛共產(chǎn)黨,服從指揮,組織紀律性強。入團后的排練演出等費用,團員都不需要自己承擔。
合唱團的規(guī)模很快漲到140人左右,排練場地最初在公園等戶外場所,后來,當?shù)匾凰鶎W校與戴誠達成合作,免費提供了排練教室。
此后,在一次央視演出中,主持人笑稱戴誠是中國的“紅歌總司令”,隨著節(jié)目視頻、新聞的傳播,這一外號不脛而走。
戴誠的鐵腕形象,也開始在團員中“生動”起來。“團長人很好,就是愛罵人”,一名團員告訴記者,有時候老人走得慢,戴誠也會發(fā)火,拉著大嗓門吼。他還愛摔茶杯,甚至會假裝向老人潑茶水。
合唱團還有一系列不成文的規(guī)矩:演出時不能論長道短,在演出場合嚴格兩人一排,嚴禁打鬧……戴誠稱,設(shè)立這些細則,是因為“唱紅歌要有唱紅歌的樣子”。
鐵血紅歌團
紅歌團內(nèi)部實行的是鐵腕管理,甚至還推行了“實名制”。
2010年,戴誠在新設(shè)計的團徽中,加上了團員名字——此前一次外出活動中,有團員將湯灑在桌上,離開時沒有處理,苦于舊徽章上沒有名字,戴誠沒有找到具體“肇事者”,這讓他很窩火。
“論藝術(shù)水平和聲樂基礎(chǔ),我們是全世界最差的團”,因為團里老年人居多,很多錯誤的演唱方式,戴誠“重復一萬遍都糾正不過來”。
在他看來,合唱團能走到今天,全靠精神力量,“小到一個團體,大到一個民族,沒有思想和信仰,都是可怕的事情”。
建團十年,戴誠已經(jīng)自費定制了50萬枚毛主席像章。凡參加重大演出活動,團員要佩戴整齊上場,旅行箱、雙肩包上,也會貼上毛澤東像,“讓人一看就知道我們是唱紅歌的”。
帶著合唱團,戴誠去過部隊、農(nóng)村、監(jiān)獄等地演出,紅歌四處飄揚。
去年9月,在團員提議下,戴誠率團去韶山參觀毛澤東故居,途徑武漢時,一身紅軍服裝的戴誠被超市營業(yè)員“搭訕”,得知戴誠一行是唱紅歌的,中年女營業(yè)員顯得很激動,懇求他現(xiàn)場獻唱一首。
就著水果攤位的橘色燈光,戴誠清清嗓子,唱了一首《毛主席的恩情比山高比水長》,“周圍的人都圍過來聽了,很多人鼓掌”。興奮的戴誠掏出隨身攜帶的毛澤東像章,現(xiàn)場免費贈送,索要的人太多,他只能把自己佩戴的也送出去。
“多數(shù)人是歡迎的”,戴誠說,在部隊,掌聲總是很熱烈。但在社會演出時,中老年聽眾較多,掌聲總是稀稀拉拉的,“現(xiàn)在年輕人都喜歡愛情歌曲了。”
近幾年,合唱團開始頻頻參加比賽,并在中國第四屆老年合唱節(jié)、中國第六屆合唱節(jié)、老年合唱大賽等賽事中,拿到獎項。
2010年,合唱團赴北京參加活動,團員入住就餐后,發(fā)生集體食物中毒,二十多人被送往醫(yī)院。
次日上午10點,“紅歌總司令”給團員們召開了緊急會議,號召大家要以紅歌精神戰(zhàn)勝“食物中毒”,“哪怕死也要回去死。誰要現(xiàn)在倒下,馬上開除?!?/p>
最終,部分尚未痊愈的團員戴“尿不濕”上場,“回來時都是臭的”,團員陳全梅稱,這些意外狀況并沒有影響他們的發(fā)揮,“拉肚子也不會沒精神,我們有精神支柱?!?/p>
紅歌的魔力
這些陷入狂熱的老人們,堅信紅歌有特殊的力量。
包括戴誠在內(nèi)的多位團員稱,唱紅歌為他們帶來了好身體。“在我們團里呆時間長的,有病也會變成沒病”。
戴誠稱,唱紅歌能讓他們保持血液新鮮,提高免疫功能,具備健康體魄,“我30歲之前一直是病秧子,唱紅歌后,一點毛病都沒有了,冬天穿短袖洗冷水澡,一點問題都沒有”。
然而紅歌也帶了窘迫。因為癡迷唱紅,總司令的家一度陷入困境。
合唱團平時活動的所有費用,全部由戴誠承擔,“(團員)他們只負責學,一分錢都不收”。欠債最多時達到250多萬,他壓根不敢接聽債主電話,“真像小偷見了警察”。
2002年,為籌錢參加中國第六屆合唱節(jié),他以15萬元的低價,賣掉了位于常州市中心60平米的房子,妻子氣得6年沒有與他來往。
一輛朋友贊助的面包車,曾是他的住所。夏天,他把車挨墻???,故意讓車墻間的縫隙很窄,以防小偷。這樣他就可以打開車門睡覺。冬天他就把座椅放倒,腳踏在方向盤上睡覺。
2歲的小外孫也受到紅歌影響。戴誠稱,孩子老愛哼唱“大救星”,這是《東方紅》最后一句。一次被帶到團里玩,聽到團員排唱《東方紅》,小家伙居然當起“指揮”,小手一上一下,節(jié)奏完全正確。
“這個小孩讓我覺得很欣慰”,在團里發(fā)火時,戴誠曾經(jīng)沖著老人們吼“你們這些豬狗,活了六七十年,還不如我家一歲半的小孩”。
這次來北京參加“盛世歡歌”活動,戴誠原計劃帶上外孫一起,最終因費用緊張而作罷?!斑@次借了30多萬,除了每人2000塊參賽費,其他費用都是我出的。”還有部分團員家庭經(jīng)濟困難,一個月工資才2千多,戴誠索性連參賽費也悄悄代付了。
滿滿的期待最后變成了滿腔的怒火。戴誠不在乎錢,在乎的是見不到“新一代的黨和國家領(lǐng)導人”。
“回去后,肯定得有人要笑話我了”,戴誠決定在明年時打一個翻身仗,把紅歌唱進維也納金色大廳,“到時候返回人民大會堂再演,那算匯報演出”。
目前,已經(jīng)有協(xié)會與戴誠商榷準備事宜,但900余萬的費用,讓他犯了難,“聽說浙江衛(wèi)視有檔節(jié)目,幫助人實現(xiàn)夢想的,我要不要去試試?”
離開北京前,他在南池子大街的一家小店發(fā)現(xiàn)一款黃果樹香煙,售價15元,紙盒正面印著“長征.1935”,這讓他激動不已。
“來兩條”,這名平時抽3.5元大前門香煙的男子,毫不猶豫地掏出了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