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等待叫遙遙無期,有一種思念叫痛徹心扉!”今年4月某天的深夜,青銀高速上一場酒駕導(dǎo)致的車禍,奪走了兩個年輕人的生命,去世的小趙、小譚都是家里的獨生子。從這一天開始,趙家和譚家的生活徹底改變,兩家老人滿頭黑發(fā)變白,再沒有過真心的笑容,而每次深夜醒來的無助感,更是將他們緊緊箍住。
在他們的感覺中,兒子還在,只是出門遠(yuǎn)行而已,終究會回家的。可現(xiàn)實又如寒冰刺骨,眼前的幻覺泡沫般消散,眼
兒子生日怎么過?
“下周就是兒子的生日,我不知道該怎樣為他過生日。”57歲的趙新德見到記者的第一句話就透著濃厚的悲劇色彩,雖然他的臉上看起來很平靜,但眼角紅色的血絲掩蓋不住他剛剛哭過的事實。順著老趙的目光看去,桌子上擺著兒子小趙和未婚妻的合影——帥氣的小伙擁著乖巧的未婚妻坐在暖色調(diào)的餐廳中,如果沒有那場意外,在這個已經(jīng)微涼的秋天,照片上的溫暖肯定能讓人羨慕。
房間里的燈光稍顯暗淡,但擋不住老趙已經(jīng)灰白的頭發(fā)——半年前,他和妻子還都是滿頭黑發(fā)——半年后,這變化頗為悲涼。屋里電視雖然開著,但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任由屏幕上五光十色地變幻。小趙的母親李女士坐在床邊,眼眶周圍紅腫著,皮膚已經(jīng)變成深紫色,長期哭泣在她的臉上留下了明顯印記。
談話間,老趙努力控制自己的聲調(diào)和語速。今年怎么樣給兒子過生日這個問題困擾著他,網(wǎng)上搜索各種說法都有,有人說可以到殯儀館去給兒子過生日,因為兒子就在那里,也有人說孩子并不是在殯儀館出生的,應(yīng)該在家過,半個月時間里,老趙還是沒有做決定,其實在他心里,到底去哪里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蛋糕兒子不能親手切了,也不會將蛋糕上那朵奶油花挑起來送進(jìn)母親的嘴里。
他仍在為兒子忙碌
半年多時間里,老趙還是按點上班下班,和以前不同的是,他每次臨走前都要推開兒子臥室的門,說一聲“爸爸上班去了”,下班也一樣,進(jìn)門吆喝一聲“回來了”,只不過這聲音沒有回應(yīng),家里聽見最多的,是妻子控制不住的抽泣聲。
這半年,老趙沒閑著,有空就研究專門買來的法律書。“肇事司機(jī)原本是兒子的好哥們,沒想到他們家做事太讓人傷心,我咽不下這口氣,一定要給兒子討個公道?!崩馅w說這話有些激動,拿著一摞法律文書復(fù)印件的手顫抖著。
這場車禍的肇事者是小趙的“發(fā)小”,因為酒駕造成事故,但肇事者一家的做法讓趙家很不滿意?!拔覀円牟⒉皇琴r償,再多錢也換不回兒子,我們要一個公平,但他們家在破壞這個公平。”老趙說這話時瞪大了眼睛,隨后又低聲道,“哪怕他們家人當(dāng)初來好好道個歉,我們也能稍微平復(fù)一下心情?!?/p>
查閱法律知識、申訴、寫材料……老趙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在期盼這份公平,也給他和妻子帶來一些慰藉。刑事二審還沒判,民事一審也在進(jìn)行中,這些還沒有結(jié)果的過程,讓老趙覺得自己還在為兒子忙碌著,也離兒子更近一些。自己的時間也過得快一些。而案件塵埃落定后,他還能再為兒子做些什么,老趙還沒有去想。
最害怕的是去買菜
兒子“走”后一個月,李女士才顫顫巍巍下床,明顯細(xì)了很多的兩條腿支撐起身體,站立還有些不習(xí)慣?!邦^一個月她都是在床上哭,幾乎沒下床,家里買菜做飯全是我一個人?!崩馅w嘆息一聲,這半年,妻子走出家門的次數(shù)都可以數(shù)過來,近段時間好些了,因為有時候能到廚房做飯了,天好的傍晚也能和老趙下樓散散步了。
還沒開始說話,李女士的淚珠就滴在了胸前藍(lán)白相間的毛衫上,被淚水打濕的淺藍(lán)變成了深藍(lán)?!拔易钆碌木褪浅鲩T買菜,現(xiàn)在都不敢想以后怎么面對這個心結(jié)。”李女士抹了抹眼淚說,兒子出事的那天早晨,她買菜回來,在樓下看著兒子開車去上班的,沒想到提著菜籃子見到的是兒子的最后一面,這也從此成為她的一塊心病。
李女士幾年前就退休了,每天在家買菜做飯,閑著的時候會去股市炒股,兒子“走”后,她再也沒去股市,整天在家守著兒子的照片。“老趙怕我傷心,把兒子的大部分照片都收了起來,只留了一張全家合影和這張兒子和女朋友的合影。”李女士說,她曾和老趙商量將房子賣了,換個房子,到?jīng)]人認(rèn)識的地方去生活,但老趙不同意,說兒子在家,怎么能離開呢。
他們家除了這處房子,還剛剛買了一套小房子,兒子出事那天,老趙剛買來瓷磚?!霸瓉碛媱澓⒆用髂杲Y(jié)婚,我們老兩口準(zhǔn)備給他裝修房子,但出事后裝修也就停下,一家人再也沒去過那處新房。
李女士說,孩子的事老母親和父親還不知道,家里人一直瞞著他們?!爸星锕?jié)我們?nèi)コ酝炅孙埦挖s緊走了,跟母親說兒子到國外讀書了,以后可能要留在國外工作,這幾年回不來了。”李女士說,她的父母已經(jīng)80多歲,從小幫她看大孩子,實在擔(dān)心他們承受不了這個噩耗,“我現(xiàn)在最希望他們患上老年癡呆癥,忘記這個孫子?!?/p>
一家三口“大海中團(tuán)聚”
老趙沒給兒子買墓地,而是將兒子的骨灰寄存在殯儀館,他怕自己去世后,兒子的墓地就成了無主墳?!澳銈儫o法體會我們的痛,有時候在家哪句話說錯了,妻子就開始較真。”老趙嘆了口氣,妻子最近脾氣比較暴躁,但發(fā)火過程中會忽然悲傷起來,他見到這情景也會跟著難受。每天凌晨2點多,兩人都會醒來,然后就睡不著了,只能聊聊兒子小時候的事……
對于未來的生活,老趙并沒有太多設(shè)想,努力想了半天,終于有了答案。“等我3年后退休了,就帶妻子到處去旅游。兒子的未婚妻現(xiàn)在成了他們的干女兒,在北京工作的她這半年回青島看了他們4次了,每次看到原本的兒媳婦,老趙夫妻又歡喜又難過。
小趙去世的那天,老趙替兒子做了個決定,捐出了一對眼角膜,小趙的這對眼角膜讓兩名眼病患者重新見到了光明。老趙在自己日記的第一頁也交代好了后事,他百年后也要和兒子一樣捐出自己的眼角膜,等一家三口再次“團(tuán)聚”后,希望能托人將他們一家的骨灰撒到大海里。
“我們兩口經(jīng)常談?wù)摚l走在前面說明誰幸運,因為有人料理后事,最后一個走的人,連給火化單簽字的人都沒有。”
在老趙的桌子上,記者看到他寫的一本日記,是從小趙出事后開始寫的,第一篇記錄了兒子呱呱落地,厚重的紙張上,寫的都是回憶,催人淚下。“互相鼓勵吧,還能怎么辦,以后我們兩個就是要相依為命的。”在送記者下樓時,老趙這樣說道,“壓力再大也要扛起來,你用力扛,或許還有希望;不用力,就再也看不到這個希望了”。
失獨者說
活著只為多看兒子幾次
和小趙在一場車禍中離去的小譚剛結(jié)婚半年多,小譚和小趙也是“發(fā)小”,兩人一起長大,平日兩人除了工作外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一起玩,最后連去另一個世界也是一起走的。
小譚的父親譚勇華和趙新德一樣,也在忙碌著為兒子鳴不平,只不過他沒有老趙那么多時間去研究法律知識?!罢f實話,我們兩口子考慮過一起到另一個世界去陪兒子,但最后我們覺得還是活著吧,至少活著還能多去看兒子幾次,要是死了,兒子就沒人看了。”老譚說完這句話,眼淚瞬間從臉頰劃過,這個同樣57歲的男子感覺到有些失態(tài),慌忙掏出紙巾擦了淚。
“就那么突然走了,連聲招呼也沒打,我總是覺得他是淘氣,在外面玩,等玩夠了就回來了?!崩献T知道,他這個等待是遙遙無期。不會抽煙的老譚每天早晨醒來第一件事就是點上兩支香煙,一支擺在兒子的照片前,另一支自己叼在嘴里陪兒子抽完,因為兒子抽煙。他和老趙一樣,堅持出門、回家都和兒子打招呼,也一樣不會得到回應(yīng)。
在太平間里,老譚摸著兒子的臉只說了一句話:“兒子,你算錯賬了,不該是爸爸送你,應(yīng)該是你送爸爸的。”
和老趙不同的是,老譚每周還要上兩個夜班,一個人在單位,他會不停地給家里的妻子打電話,一方面確定妻子安全,另一方面希望和妻子互相鼓勵,度過難熬的夜晚?!懊看未蜷_電腦我就想哭,因為我遇到不明白的問題再也沒人教我了。”老譚說,以前遇到不明白的電腦、手機(jī)方面的“高科技”問題,吆喝一聲,胖乎乎的兒子就會一扭一扭地過來教爸爸解決,雖然偶爾還會笑爸爸有些笨。
老譚用了一款和他年齡有些不相稱的智能手機(jī),和記者說話的時候,他不停地用手指在屏幕上滑動來點亮屏幕,屏保照片是一個虎頭虎腦的小伙子?!白卉嚿舷掳嗟穆飞希謾C(jī)就一直捧在我的手心。”老譚說,這樣兒子就在手心里陪著他,一起路過五四廣場,一起看海邊的風(fēng)景。
朋友勸老譚再領(lǐng)養(yǎng)個孩子,老譚和妻子都拒絕了?!皼]有人能替代小譚,再說我這‘千八百’的工資,又怎么能再撫養(yǎng)一個孩子?”老譚嘆口氣,年齡大了,已經(jīng)承受不起了。
老譚說,他知道和妻子目前的生活多半時間是在自欺欺人,但不這樣,又能怎么辦呢?對于以后的生活,老譚還沒有想太多,作為家里的男人,照顧好妻子是他首先要面對的問題。(應(yīng)受訪者要求文中人物均為化名本版撰稿攝影 記者 孫啟孟 見習(xí)記者 孔德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