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平涼牛奶中毒案：鄰居稱投毒者老實安分

　　4月12日，76歲的何鳳仙老人向記者展示打奶的瓶子。這次平涼牛奶中毒事件中，他們一家六口“中招”。本報記者張鵬攝

　　4月12日，事發(fā)的牛奶廠，警方封鎖了現場。 幾天前，問題牛奶從這里流出，掀起了一場震驚全國的風波。 本報記者張鵬攝

　　牛奶中毒的陰影籠罩著馬坊村，乃至整個平涼市。

　　4月12日下午，甘肅省平涼市崆峒區(qū)工業(yè)園區(qū)馬坊村。發(fā)生牛奶中毒事件的平涼市三友肉牛育肥專業(yè)合作

　　大風起于青之末。幾天前，問題牛奶從這里流出，掀起了一場震驚全國的風波。自4月6日15時30分平涼市第二人民醫(yī)院收治第1名患者起，謠言迅速在平涼散播開來。

　　截至中國青年報記者發(fā)稿時，據當地醫(yī)院統(tǒng)計，在此次平涼牛奶中毒事件中，因食用含亞硝酸鹽的新鮮牛奶已導致3名幼兒死亡；36名患者大部分已治愈出院，尚有3人仍在留院觀察。平涼市陷入前所未有的風波中。

　　“談奶色變”

　　4月7日7時許，馬坊村村民李妙玲給兩歲大的孫子喂完一瓶鮮奶后，便匆匆出門了。隨后，丈夫孫德祥給孫子穿戴整齊后，也抱著孫子出了門。

　　早晨并不是很冷。路上，有人提醒他“孩子怎么凍得臉都是青的?！睂O德祥心里多少有點兒犯嘀咕：“穿的不少啊？！”

　　他不曾料到，危險正在逼近。

　　孩子出現了嘴青、臉黃等癥狀。起初，孫德祥夫婦以為孫子是感冒了，兩人將孫子送到了離工業(yè)園區(qū)不遠的一處診所。

　　沒有人想到是牛奶出了問題。鮮奶是76歲的婆婆何鳳仙從村里的養(yǎng)牛場直接取的。這一習慣至少已經保持了半年。每天下午三四點，這位小腳老人都會拿著幾個康師傅紅茶一類的飲料瓶，帶著奶票，穿過村間的道路去打奶。通常，一天要打3斤奶，回家后，再分發(fā)到3個兒子家。這幾瓶打回的牛奶會在次日加熱后喝掉。

　　“奶就放在牛棚的過道里，鋁桶裝的?！崩先嘶貞浾f。

　　何鳳仙和86歲的丈夫孫正義也喝奶了。此次平涼牛奶中毒事件中，孫家一家6口“中招”，孫正義老人是受害者中年齡最大的一位。

　　當天，有關牛奶中毒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馬坊村。家長們紛紛抱著孩子趕赴醫(yī)院。聽聞消息后，吳國印老人急忙將沒來得及喝完的一瓶牛奶扔進了水渠。

　　“整個家族沒得安寧。全部人馬都熬在醫(yī)院?！睂O德祥回憶說。

　　更為可怕的是，整個平涼市的居民已是“談奶色變”。沒有人再敢喝鮮奶了，奶農們只好心疼地把牛奶或傾倒，或喂牛喝。而在網絡上，習慣了聯(lián)想的網民胡亂猜測，各種帖子、留言、評論在網絡上蔓延開來。

　　截至4月14日零時，網上搜索輸入“平涼奶”，可以在幾秒鐘的時間里找到相關結果約11700個。

　　距事發(fā)已有7天了，8個月大的孫子仍然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這讓下崗工人馬學良焦慮不安。13日這天，小孫子一度高燒發(fā)至38.5攝氏度，嗓子發(fā)炎，有感冒的癥狀。

　　“沒啥大問題了，但是怕留下什么后遺癥?！瘪R學良說。

　　致命的亞硝酸鹽

　　6日和7日，平涼市人民醫(yī)院、平涼市第二人民醫(yī)院陸續(xù)收治疑似中毒患者39例。有3名女嬰因重度中毒而不治身亡。三人均不到兩歲，最小的只有兩個月大。其中一名患兒在到達醫(yī)院時，已經沒有了生命體征。

　　參與組織搶救的平涼市人民醫(yī)院副院長雷學峰對中國青年報記者說，“根據以往的經驗，收治病人以后就是按照亞硝酸鹽中毒來處理的，緊急注射了亞甲蘭，大概1小時后全身皮膚黏膜青紫消失了，效果不錯，說明判斷是準確的?！?/p>

　　這位內科主任醫(yī)師告訴記者，經測定，直到7日下午兩點才定性為亞硝酸鹽中毒，主要的救治時間是當天上午。事后證明，正是在找出中毒原因之前，當地醫(yī)院的及時診治，大大降低了死亡率。

　　“如果不能及時判定是亞硝酸鹽中毒，肯定還會出現死亡。”雷學峰說。他告訴記者，亞甲蘭并非常見藥，一般醫(yī)院也不儲備。恰巧，以前該院收治過此類病人。7日上午，經過詢問，患者均反映食用了同一家奶廠的牛奶。院方開始警惕，這很可能是一起群體性的食物中毒事件。

　　接受中國青年報記者采訪時，甘肅省平涼市公安局崆峒分局副局長朱樂民透露，“(將)病員的嘔吐物和其他胃容物與一些殘留的牛奶送檢，初步檢出這次事件是由高濃度的亞硝酸鹽中毒所致?！?/p>

　　自此，藏在牛奶中的“罪魁禍首”——亞硝酸鹽浮出水面。

　　據有關專家介紹，亞硝酸鹽是一種食品添加劑，可使一些肉制品變得更好看，但會降低人體血紅蛋白的攜氧能力，由此致使患者組織缺氧，食入0.3至0.5克就可引起中毒，中毒表現為頭痛、頭暈、嘴唇發(fā)紫、身體抽搐。

　　4月12日晚，警方撤離后，中國青年報記者得以進入事發(fā)的牛奶廠。在昏暗的燈光下，馬文選的兩位兒子正在給奶牛擠奶，在寂靜的牛棚，擠奶發(fā)出的“嘎吱”聲清晰可聞。

　　經多方證實，記者獲悉，2010年9月，村民馬文選夫婦和吳廣全夫婦合租了這片牛舍。租金為每年1.2萬元，由兩家共同分擔。此前，兩家已經營奶牛生意多年。

　　事實上，兩家的牛就生活在同一座牛棚里。平常，兩對夫婦也生活在奶牛廠。這座不大的牛棚長約60米，寬10米。靠北的是吳家的，靠南的則是馬家的黑白花牛。

　　馬文選的兒子馬彥軍告訴記者，家里正在產奶的有8頭奶牛，每天可以擠奶200公斤，“供不應求，有些人想買還買不上”。

　　據馬坊村的居民介紹，馬文選家生產的牛奶確實好。他們做出這一判斷的依據是，“馬家的奶稠，不摻水?！?/p>

　　“就是同行的競爭，連這個都想不清楚嗎？”正在擠奶的馬彥軍說。

　　投毒者

　　4月12日，當地政府披露了案件的最新進展：吳某、馬某夫婦(即吳廣全和馬秀玲——記者注)因行業(yè)競爭對馬文選產生怨恨，預謀伺機報復。4月1日前后，吳某在他人處購買亞硝酸鹽。4月5日14時許，其妻馬某趁馬文選夫婦不備，在馬文選家的牛奶內投放少量亞硝酸鹽，用戶食用后產生輕微中毒癥狀，未產生嚴重后果。4月6日10時許，馬某又趁馬文選夫婦不備再次向馬文選家的牛奶罐投放亞硝酸鹽……

　　起初，公眾以為此次牛奶中毒事件是又一起關乎食品安全的公共事件，但當地政府公布的調查進展顯示，這是一起涉嫌刑事犯罪的投毒案件。

　　至少從現場看，完成這次投毒并非難事。目前，吳廣全和馬秀玲因觸犯《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115條，涉嫌投放危險物質罪，已被公安機關依法刑事拘留。

　　從4月1日到4月5日，吳廣全、馬秀玲夫婦經歷了怎樣的心理掙扎？這一起駭人聽聞的投毒事件是如何醞釀出爐的？目前尚無信息披露。

　　連日來，中國青年報記者多方走訪，試圖還原這兩名投毒者的模糊面孔。

　　在鄰居秦忠林的印象中，53歲的吳廣全和49歲的馬秀玲夫妻倆“老實、安分，都是過光陰的人，不是奸詐的人”。

　　秦忠林說，盡管平時養(yǎng)牛、送牛奶很忙，但他還是會經常在同一個清真寺看到做禮拜的吳廣全。

　　往常，忙碌的吳廣全總會起得很早。“別人跟他吵架，都吵不起來，是個軟性子?！鼻刂伊终f。

　　在他的記憶中，從吳廣全的父親開始，吳家就一直住在柳湖鄉(xiāng)涇灘四社逼仄的巷子里，屬于當地的“老戶”。20多年前，來自當地米家灣的馬秀玲嫁入吳家，婚后育有兩男兩女?，F在，兩個女兒均已出嫁。

　　4月12日晚，吳家的子女聚集在家中，一籌莫展。簡易的小樓是去年新建的，一樓的屋子里擺了一張大床，一排棕色的沙發(fā)，看上去家境不算殷實，但不比附近的鄰居家境差。

　　“打死我也不能相信。除非父母親口告訴我?！贝髢鹤訁菍氒娬f，“如果是他們干的，我也會譴責(父母)?！?/p>

　　吳寶軍稱，4月7日早晨，他曾接到馬文選的妻子張鳳英的電話。對方告訴他，他的父母“吵罵得特別厲害”。

　　這種局面至少已經持續(xù)有一段時間了。夫妻倆吵架的原因已難以考證。吳寶軍告訴記者，他曾經多次勸說其母：“幾十年的老夫老妻了，有啥事都要心平氣和的?！?/p>

　　巧合的是，吳寶軍是4月6日16時許回到平涼家中的。之前，他在山西長治打工。對此，吳寶軍的解釋是，“沒活兒干了，才回來的”。

　　7日早晨，沒等吳寶軍詢問清楚父母吵架的真實原因，吳廣全夫婦就被警方帶走協(xié)助調查了。在吳寶軍的敘述中，兩家父輩是世交，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兩家平時也走動頻繁。

　　據吳寶軍猜測，父母爭吵的原因可能是因為父親手術后母親承擔了大量的體力勞動。吳廣全曾做過三次手術，2010年剛做了手術，無法承擔重體力活兒。

　　“我都不知道什么是亞硝酸鹽。我父親不識字，怎么會想到呢？”吳寶軍不解。

　　在兒子的世界里，父親永遠是座山。面對媒體，吳家子女極力維護父親的形象。吳寶軍童年時貪玩，吳廣全不惜“付出一切代價”讓其上學，光念小學就換了5所學校。

　　此番堅持讓吳寶軍終身難忘。同樣，在大女兒吳玉榮的眼中，父親是一個“心腸很好的人”?？梢宰糇C的是，吳廣全的父母在臨終前，將一個聾啞的兒子托付給了吳廣全。20多年來，吳廣全始終沒將弟弟視作累贅而拋棄，撫養(yǎng)至今。

　　一對老實巴交的夫婦，緣何對多年的生意伙伴下手？時至今日，這仍然是一個謎。

　　倘若在以前，每天早晨，吳寶軍的媳婦會等到公公的到來。給周邊居民送完奶的吳廣全會順便給自己的孫子帶來新鮮的牛奶，有時還會享受一段難得的天倫之樂，“我爸對我們的孩子可親了。”

　　走向透明

　　“從一開始發(fā)生事件之后，到底什么原因，都不太清楚?！敝芊钫嫣寡?。他是平涼市市委常委、宣傳部部長。

　　對于平涼市而言，此次牛奶中毒事件無疑是一場危機。位于甘肅東部的平涼市，地處六盤山東麓，歷史上是軍事重鎮(zhèn)，境內的道教名山“崆峒山”聞名遐邇。草畜產業(yè)是當地的傳統(tǒng)優(yōu)勢產業(yè)，被地方政府列為“四大產業(yè)”之一。

　　周奉真介紹說，平涼市的態(tài)度很明確，要積極、及時地處置這個事情，“主動出擊，調動全市的力量先救人?！?/p>

　　中國青年報記者獲悉，7日當天，平涼市啟動了《食物中毒事件應急預案》3級響應，成立了緊急處置“4·7”案件領導小組。平涼市委副書記張軍利擔任組長，下設醫(yī)療救治、事件調查、穩(wěn)控、新聞報道、后勤保障、督查問責6個工作組。

　　還有一個細節(jié)或許能說明地方官員同樣的焦急心態(tài)。從外地匆匆趕回平涼的市委書記馬世忠曾對公安局局長下了“死命令”——必須盡快破案。地方官員心里很清楚，“案子一天不破，平涼一天不平靜?！?/p>

　　中國青年報記者掌握的情況是，平涼當地從成立專案組到案件偵破，用了72小時。

　　“速度是罕見的。”周奉真說。

　　中國青年報記者獲悉，事實上，平涼市“4·7”牛奶中毒事件發(fā)生后，來自公安部、甘肅省公安廳的刑偵專家迅速趕至平涼，參與案件偵破。知情人士透露，“一時間，平涼聚集了全國一流的刑偵高手”。

　　最要緊的是事實。

　　至少在4月12日前，互聯(lián)網上依然民意洶涌，討伐聲四起。網民質疑的焦點是，“平涼市是否有意遮掩？將犯罪嫌疑人當作替罪羊？”“警方為什么不透露案件細節(jié)？是否存在刑訊逼供？”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各地媒體聞訊后紛紛趕至平涼。從作案細節(jié)到對鮮奶的監(jiān)管，持續(xù)追問。短時間內有如此多的媒體集中造訪，這對地處西部的平涼市來說還很少見。一時間，平涼市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對于當地政府為什么12日才對外發(fā)布犯罪嫌疑人的作案動機和作案過程，周奉真表示，“我的心情和老百姓、網民是一樣的，也很著急。想盡快了解事情真相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請網民們想一想，案件的偵破過程就是擠牙膏的過程，應該給政府一點時間。”

　　這位曾有20年新聞從業(yè)經歷的宣傳部長分析說，公眾之所以拿平涼牛奶中毒事件“泄憤”，與近年來“公眾對政府處置突發(fā)事件的不信任以及對國家食品安全的極度焦慮”不無關系。

　　這位官員呼吁，媒體“不能迎合網民言論，調動民眾的激憤情緒，轉移視線，擴大矛盾?！彼€表示，“媒體的這種做法不利于社會的穩(wěn)定。這種不正常的現象應值得整個社會反思。”

　　謠言止于公開

　　4月11日，案情取得重大突破。當天下午，平涼市舉行“4·7”投毒案件新聞發(fā)布會，公安機關確定投毒兇手系崆峒區(qū)柳湖鄉(xiāng)涇灘村村民吳某、馬某夫婦合伙作案。但新聞發(fā)言人并沒有透露更多的案件細節(jié)。

　　12日，平涼市向媒體公布了崆峒區(qū)“4·7”投毒案件的最新進展。盡管網絡上有網民覺得信息依然“不解渴”，但政府公布的信息還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以4月12日為分水嶺，平涼普通民眾的反應有了巨大的變化。此前，民間一度出現恐慌情緒；此后，事態(tài)很快歸于平寂。

　　發(fā)人深思的是，一方面，地方政府認為處置突發(fā)事件措施得當，“將危害降低到了最小限度”；但另一方面，公眾和媒體似乎并不“買賬”，地方政府的公信力同樣受到了傷害。

　　接受中國青年報記者采訪時，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院長薛瀾教授表示，在信息高度發(fā)達的社會里，地方政府應該有這個思想準備——“干得好，沒人夸你，而只要有一點小毛病，就可能會招致批評。”

　　“解鈴還須系鈴人?！毖懻f，“如果政府部門能按照一個規(guī)范的程序，嚴格地依法處理相關案件，就會重新獲得老百姓的信任。”

　　他同時表示，面對突發(fā)事件，在信息不充分的情況下，媒體應該盡到社會責任，做出一定的平衡，客觀地去和公眾溝通。

　　4月14日早晨，平涼奶農李五一重新回到了忙碌的生活軌道。他又騎著摩托車開始賣奶了。在剛剛過去的一周，李五一的牛奶幾乎處于滯銷狀態(tài)。“出了這么大事，人心惶惶的?！崩钗逡徽f，“這兩天好很多了。”

　　這個早晨，他還是只賣出了幾十斤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