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分駐京辦轉地下 人員長期出差名義留京(圖)

南方日報8月24日報道 本該在2007年按照上級政府要求撤走的四川某縣駐京辦主任黃德(化名),如今仍在北京,并聲稱還將待下去。

作為縣發(fā)改委副主任,在京6年的黃德已然把兼職駐京辦主任當成“正餐”。由于沒有辦理登記注冊,他只能一直當“黑戶”,默默地做著“地下工作”。

黃德已經想好,如若有人來查,那么他“只是一個在北京長期出差的縣城干部,隨時可以回去”。

“走了可以再回”是黃德的哲學。他的“

黃德的“走不了論”正好印證了不少專家的預測。著名“三農”問題專家李昌平在接受南方日報采訪時說,在北京駐扎的人只會越來越多,因為需要在這里辦的事情越來越多。

7月20日的大限已過,一場轉入地下的駐京辦大撤離正在京城上演。

沒身份未注冊黑戶3年前就該離京

其實,黃德早在2007年就應該離開北京了。那時候走,妻子還沒有借調過來,能走得更利落。

2010年8月6日14時30分,在黃德管理的四川某縣駐京辦正式取消3年后,他還是怡然地坐在北京海淀區(qū)某賓館內設的茶館里。

黃德抽著中華牌香煙,和周圍的熟人打招呼。

服務員給黃德端來一杯鐵觀音,他略顯不高興,“剛才不是說了,要綠茶”。

喝綠茶是黃德的習慣,也許他還有些貪戀家鄉(xiāng)口味。

“送茶葉,算‘跑部錢進’嗎?我去部委匯報工作時,帶兩盒家鄉(xiāng)的綠茶給他們,這個不算賄賂吧?！秉S德笑了。

面對南方日報記者的采訪,黃德顯得很放松?！拔夷芎湍阏?是因為沒有什么可回避的。”

他承認,自己沒有在7月20日的駐京辦撤離大限前離京,而且他預估也許年底才能走。

“當然到底走不走,還要看縣領導決定?！秉S德又笑了。

黃德的家鄉(xiāng)是一個國家級貧困縣,雖然山清水秀、物產豐富,也不乏鐵、煤等礦藏,但山路遙遙,一直沒有很好地開發(fā)利用。

“全國2000多個縣城,國家級貧困縣超過500個。像我們縣全年財政收入不到1億元,靠國家轉移支付每年10億元,能不在北京放個人嗎?”

2004年,黃德只身來到北京,用他的話說,當時基本是“雙眼一抹黑”。

很快,他租了房,買了辦公用品,聯(lián)絡各路人馬熟悉北京和各個對口部門。但沒去給駐京辦登記備案。

“一來我知道國家的政策,當時已經無法登記,準入門檻太高；二來覺得沒必要,因為我是來給縣里辦事的,為在京鄉(xiāng)友服務的,對他們負責就行?！秉S德回憶。

到了2007年,來京3年的黃德基本掌握了一個縣級駐京辦主任該掌握的資源,而此時中央相關部門也開始統(tǒng)計各地駐京辦事處的數(shù)目了。

“在那個風頭上,市委書記作了要求,讓我們縣和另一個縣不要設辦事處,撤離北京?！睆哪莻€時候開始,黃德在北京就是沒有身份的人了。

多年來任職縣發(fā)改委副主任的他,心理有些不平衡?！氨緛砭褪窃诮o公家做事,也只領一份工資,還要偷偷摸摸,不如索性撤走?？墒瞧渌h都還在北京挺著,縣里領導不發(fā)話,我怎么敢走?”

未撤離眾多縣駐京辦主任轉入地下

黃德來北京之前,就已經向組織確定了自己的“三保留”:保留公務員身份,保留原來的職務,保留工資。對他來說,進退都沒有損失。

在與南方日報記者兩小時的面對面中,他說得最多的還是那句,“不走不是因為不想走,而是因為不能走,走不起?！?/p>

最近一段時間,黃德經常接到其他縣駐京辦主任的電話,詢問他走了沒走,是否準備走。“他們有人說事情辦完就走,有人說在等通知,其實都在觀望而已,大多數(shù)都不會走?！?/p>

也就在和黃德見面的前一天,南方日報記者撥通了四川、江西兩省4個縣的駐京辦主任手機,這些歸屬地為北京的號碼仍然接通了。其中3位駐京辦主任都稱已經回家,有人甚至說自己開始在家鄉(xiāng)的新單位上班了。

李牧(化名)是受訪者中唯一一位說自己沒有走,也不會走的主任。

在京城待了15年,西南某縣駐京辦主任李牧的普通話還是帶有濃重的鄉(xiāng)音。他說,天天和鄉(xiāng)友打交道,如果一口“京片子”,大家都不待見你。

“我2002年7月做駐京辦主任至今,一直是事業(yè)編制。副主任是縣政府委派的,有正式編制。他可以回去,而我不行?！崩钅列ρ宰约荷砗鬅o著落,經濟沒指標。

李牧沒有編制,源于本不是“公家人”,他在當駐京辦主任之前就到北京了。

2002年當縣里委任他做駐京辦主任的時候,發(fā)過一個聘書。但沒簽合同,對他的待遇、級別也沒有具體安排。

縣里給過他一個公章,但只在開介紹信或者在外面辦事時會用?！俺忿k令正式下發(fā)后,我問過縣里交不交還,縣里說不用,希望我能繼續(xù)做下去。”

相比李牧的坦率,說走的人卻也未必真走了。

細說駐京辦

駐京辦是地方政府駐北京的辦事機構,屬于政府派出機構,主要是發(fā)展對外聯(lián)絡、招商引資、向國家部門的爭資跑項活動以及當?shù)毓賳T來訪的公務接待等。

駐京辦的歷史起源可以追溯到封建王朝的同鄉(xiāng)會和會館。

1949年新中國第一個駐京辦———內蒙古駐京辦設立。資料顯示,1958年至1959年之間共有28個駐京辦事處相繼成立,且全是省一級的駐京機構。

“文革”期間,這些機構全部被撤銷。

改革開放后,國務院恢復了各省市自治區(qū)辦事處,并增設了計劃單列市、大型國營工礦企業(yè)、建設兵團辦事處及地市縣聯(lián)絡處。

20世紀80年代以后,駐京辦的數(shù)量迅速增長,駐京辦漸漸進入了繁榮期。

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今年初在北京,除54家副省級以上單位的駐京辦之外,還有520家市級單位駐京辦、5000余家縣級單位駐京辦。如果加上各級政府部門設的聯(lián)絡處、國有企業(yè)和大學的聯(lián)絡處,各種駐京機構超過1萬家。

但近些年來駐京辦暴露的問題堪憂,地方爭資爭項形成圍困中央之勢,負面影響很大,嚴重腐蝕了一些國家部門官員。這引起了中央領導的關注,因此不得不下令限期撤銷不合法的駐京辦。

2010年1月19日,國務院辦公廳印發(fā)了《關于加強和規(guī)范各地政府駐北京辦事機構管理的意見》,規(guī)定在6個月之內,撤銷地方各級政府職能部門和縣級駐京辦,市級駐京辦經所在省人民政府審核后可予保留。

有人稱,駐京辦不會消失,將改頭換面繼續(xù)存在。

四川某縣駐京辦主任劉軍(化名)在接受南方日報記者電話采訪時,稱自己已經回到老家,被安排在縣政府工作。

然而黃德告訴記者,劉軍并沒有回去,前幾天他們才通過電話。對于各省市出臺文件嚴格遵照國管局要求撤離縣級駐京辦的表態(tài),黃德覺得這只是“良好的愿望”。

面對外界對駐京辦“跑部錢進”的非議,黃德和李牧都顯得很不理解,在他們看來,行賄和正常人情交往之間的界限太模糊。

李牧給記者飛速地列了個清單,辦公場地費、交通費、通訊費、上訪人員接待費等等。“縣與縣之間的差距很大,我們隔壁縣每年的駐京費用接近40萬元,我們縣一開始是準備每年給1萬元,后來也沒到位。而接待上訪人員,一年大概就需五六萬元的花費。”

黃德告訴記者,自己看過《駐京辦主任》那本書,覺得是將特例普遍化了,不客觀。

“我以后退休了,就寫本《縣級駐京辦主任的北京生存狀態(tài)》,會比那本書精彩得多,最重要的是我寫的內容絕對真實、客觀?！?/p>

難離京

舍不下老鄉(xiāng)還是回鄉(xiāng)難安置

雖然四川某縣駐京辦主任劉軍隱瞞了自己沒離京的事實,但他也無意間向記者說出了自己難以離京的原因。

“我們縣有十幾萬的農民工在北京打工,從1977年開始,全國第一家建筑公司就是我們那里的,我們縣現(xiàn)在有100多家在北京的建筑公司了?！眲④娫陔娫捓镎f,這些在北京的農民工,是縣里放不下的一層關系。

“是的,給家鄉(xiāng)農民工維權絕對是我們走不了的重要原因之一。一個農民在北京,沒人幫助是很困難的,幫他們維權也是縣政府對其管理工作的延伸?！秉S德吸了口煙。

目前黃德手上還有一宗大事,“現(xiàn)在我們有幾百個農民工在北京干活沒拿到工資,我正在出面幫他們和對方交涉。說實話農民工兄弟沒有簽正規(guī)合同,這筆錢很難拿到,如果沒有我這個代表他們的官方人物出面,希望就更渺茫了。”

自從在京城走馬上任,7年來黃德不曾關過手機。前兩年,正在老家參加人大會議的黃德,深夜十二點接到領導電話,稱有上訪戶在北京,讓他連夜趕去接待。

黃德說,難以想象真的回老家,又要時不時繃緊神經,隨時奔波1000多公里來北京接上訪戶,會是怎樣的辛苦。

黃德坦言,并不擔心自己繼續(xù)留在北京有什么麻煩?！拔抑皇且粋€縣里從發(fā)改委抽調的干部,到北京長期出差而已。出差,總不會不允許吧?！?/p>

長期與駐京辦打交道的中國文物學會會館專業(yè)委員會會長湯錦程認為,這些人不會真的跑回家鄉(xiāng)去。

湯告訴記者,一些駐京辦很早聽到了風聲,就主動地撤掉了辦事處、餐廳和招待所。一些地方甚至在文件出來之前主動撤銷了辦事處。

“但很多駐京辦都配有賓館酒樓,相當于一個家鄉(xiāng)企業(yè),現(xiàn)在讓這些人回去,根本安置不了?！睖\程說。

“縣一級的駐京辦很多都是自費在北京生存。撤辦文件出來以后,一些社會學者估計了駐京辦的數(shù)量,在京財產和每年消耗累計起來的錢數(shù)金額?？墒菍嶋H上那些沒有登記的駐京辦是無法統(tǒng)計的,無法統(tǒng)計也就無法管理。”湯錦程對此表示疑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