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利局搶走10萬畝地 官員家屬轉包賺76倍暴利

盤錦市盤山縣的大片耕地（資料圖）

????萬相辛

????“這是我們的地，都被我們這兒的水利局搶走了！”

????6月29日，遼寧省盤錦市盤山縣沙嶺鄉(xiāng)六間房村農(nóng)民王大力，指著遼河國堤里的一大片莊稼，對本報記者說。

????1994年，盤錦市征收土地整治遼河水患，盤山縣六間房村1000多畝土地被征用。然而16年來，村民們不僅沒有拿到征地補償款，反而眼睜睜看著水利部門低價轉包土地，自己失去了耕種權。

????本報記者在采訪盤山縣水利局、河務管理所和國土局等相關部門進行徹底調(diào)查后發(fā)現(xiàn)，這次高達3萬多畝的征地，至今依然看不到國土部門出示的相關批示手續(xù)；征地范圍也存在擴大現(xiàn)象，盤山縣水利局坐擁總面積10萬畝的國土產(chǎn)權證，農(nóng)民只剩2畝口糧田；而政府一紙文件，剝奪當?shù)剞r(nóng)民臨時耕種的權利，豐厚收成均被水利部門獨占。除此之外，當初200元一畝的低價征地，補償款還遭挪用，村民至今依然未能拿到征地補償款。

????而深層次的體制缺陷，更決定了水利部門與當?shù)卮迕窭鏇_突的矛盾。按照國家土地法規(guī)定，征用土地之后，不能隨意歸還也不能任意閑置。加上可觀的土地衍生利益，就造成了“土地在、利益在”的狀況。在全國水患頻頻的表象之后，水利部門“圈地沖動”和“逐利沖動”，更引人深思。

????萬畝土地征收

????一份征地文件，令盤山縣遼河流域的村民們貢獻了自己耕種多年的土地。

????遼河，中國七大河流之一，全長1430公里，在盤山縣入海，土地肥沃，物產(chǎn)豐饒。此前曾多次泛濫。

????1991年，《盤錦市人民政府文件》【1991】59號規(guī)定，因遼河治理工程需要，全市征地35687畝，其中盤山縣為16602畝。征用土地范圍為堤基占地、護堤地(迎水坡50米、背水坡5-20米)以及施工取土坑所占用地等。按照規(guī)定，征用土地為國家所有，使用、管理權為水利部門。

????如護堤地以外征用土地性質(zhì)為耕地的，原耕種者可以臨時耕種，但后續(xù)的水利工程建設如需在此范圍重復取土的，將不再給予任何補償費用。

????該文件同時規(guī)定，按實占地面積分攤每畝補助費為169.7元，由各縣區(qū)、有關單位按下達指標包干使用。

????“土地就是我們的命根子，全指望它能來點錢?！痹诋?shù)卮迕窨磥?，國家為護田征地，理應十分支持。

????也正是出于這個原因，世代生活在盤錦這個魚米之鄉(xiāng)的村民們，才舍得將萬畝良田給水利部門征用，并因而深刻地改變了自己的生活，很多人被迫遠離故土外出打工。

????六間房村村民黃守賓家，一共有5畝多的耕地，因為征地只剩下了不到一半。而1畝地可產(chǎn)玉米1400多斤，按現(xiàn)在的價格一斤6毛計算，兩畝多地每年將至少多獲1500元的收入，這對東北農(nóng)村來說，已經(jīng)不少。

????僅存兩畝地的黃守賓，由于種植收入銳減一半，早年就無奈地外出打工。

????然而，村民們逐漸發(fā)現(xiàn)，自己貢獻出去的土地，不僅沒有被用來修建水利防洪工程，反被盤山縣水利局低價大肆轉包，偏偏不給自己種。

????“土地征用之后，沒有看到政府部門有過認真的水利修繕，只有過偶爾一兩回象征性的堆堆土?！币晃辉?jīng)做民工參與過修堤工程的當?shù)卮迕駥τ浾哒f。

????征地范圍遠超法定標準

????6月27日，落日尚沒西沉，天邊還留有片片火燒云，70歲的六間房村村民黃兆學拿著米尺，帶領著記者再次走了上這片有爭議的土地。

????“征收范圍遠遠超過了法定的界限。”黃兆學說。

????按照國家水利法律法規(guī)的規(guī)定以及盤山縣1991年的政府文件，征用土地范圍為堤基占地、護堤地(迎水坡50米、背水坡5-20米)以及施工取土坑所占用地。但村民們卻懷疑，盤山縣在實際征用過程中，大大超過了這個法定界限，多征了數(shù)倍的土地。

????此前，黃兆學和村民馬德友曾組織眾人認真測量過本村征用土地的實際面積，他們測量的實際數(shù)據(jù)是：迎水坡征地已經(jīng)遠遠超過了50米紅線，最寬處甚至達到了180米。

????6月29日，記者就村民反映的土地征用越界問題，采訪了盤山縣河務管理所黨委書記魏立明。魏立明承認，很多地方的征地標準的確是遠遠超過50米法定界限的?！坝捎诤拥雷呦蚝退虿煌o堤地征用范圍從20米—120米不等。”而盤山縣水利局長金中坤在接受記者電話采訪時也聲稱，水利部門征地是嚴格按照國務院有關批示的，不存在任何越界行為。

????“你征50米或180米，總要有個科學根據(jù)，不管你征多少，這地還是要給我們臨時耕種?！痹邳S兆學的指引下，記者清晰地看到了水利局征用土地的界限，那是一條非常清晰的凹陷溝渠。而在溝渠兩邊，莊稼的生長勢頭明顯不同。黃兆學說，水利局征用過去的土地，都是經(jīng)過遼河多年沖刷和沉淀的肥沃土壤，最適合農(nóng)作物的生長，而村民們剩下的土地收成反而不好。

????記者看到，在水利局征用的土地內(nèi)除了種植苞米，還大量種植著水飛薊，這是一種藥本植物，每畝可獲利2000元，而這些收益，將全部歸為盤山縣河務管理所所有。

????每畝6元的低價轉包

????被水利局征用過去的土地，現(xiàn)況又是如何？

????記者從盤山縣水利部門了解到，水利局在征得這些土地之后，一開始便將土地大批分包給了水利系統(tǒng)的員工家屬。幾年后，又公開將土地大面積地分包給社會上的他人。16年間，水利局將這片土地多次易手，價格也一次比一次高。

????其中，一位名叫何玉安的，以每年1萬元的土地承包費，向河管所承包了整整1500畝土地，折合租金每畝每年6元。然后，六間房村的村民們，需要花費每畝460元的價格，從何玉安手中轉包土地。

????記者獲取的這份2006年4月6日盤山縣河務管理所與何玉安簽訂的土地承包協(xié)議書顯示，何玉安向河管所承包遼河左岸國堤底角50米以外總面積為1500畝的土地，承包期限為10年，范圍從六間房村至棠樹堤防道口的區(qū)段，而何玉安每年只需向河管所繳納1萬元的土地承包費。

????6月29日，魏立明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將這1500畝土地低價分包出去，也是迫不得已?！斑@片土地的所有權屬于水利局，而農(nóng)民認為是他們的土地，根本不給我們錢，為了保護水利局的利益，因此要將這片土地收回在水利局手里。而至于我們轉包給誰，農(nóng)民們管不著，也無權過問。”

????但據(jù)當?shù)囟辔淮迕穹从?，何玉安外號“二安子”?是當?shù)啬澄还賳T的兒子，平時是鄉(xiāng)間一霸，水利局見農(nóng)民們因為土地問題頻頻鬧事，便通過一紙協(xié)議，將其轉包給了何玉安，再依靠何玉安在當?shù)氐耐亓φ加型恋?。這樣，這片土地就避免了被村民們奪回，并借何玉安的名義繼續(xù)占有。

????村民沒有拿到征地補償款

????“水利局當年花錢買了這片地，因此所有權、使用權和管理權都屬于我們?！痹诓稍L時，盤山縣河管所書記魏立明向記者明確地說。

????然而，記者在調(diào)查中卻發(fā)現(xiàn)，當年征地之后，村民們并沒有拿到該有的征地補償款——哪怕這個數(shù)字僅僅只是每畝地169.7元。記者走訪了參與過征地工作的多位原村委黨支部書記，一致反映沒有拿到征用土地的補償款。

????通過多方努力，記者找到了1992年8月1日發(fā)放給盤山縣棠樹林子鄉(xiāng)的一份征地補償費發(fā)放收據(jù)，這份年代久遠的收據(jù)上清楚顯示，棠樹林子村共征地1188畝，按每畝169.7元的補充費用計算，共計200163.6元，收據(jù)人簽名為楊海利。

????而這位楊海利，是當年棠樹林子鄉(xiāng)河務管理的負責人，但當?shù)卮迕穸悸暦Q沒有從楊海利手中拿到補償費。至此，這筆補償款的可追溯的最后去處，只有鄉(xiāng)一級水利系統(tǒng)。

????“既然當?shù)剞r(nóng)民并沒有拿到征地補償款，那么這筆錢很可能就是水利部門留下了。那么水利部門花錢買地并擁有所有權的說法，就無法成立，這片土地的所有權還應該是村民自己的。”為本案代理訴訟的律師王廣玉說。

????10萬畝的土地產(chǎn)權證

????代理律師王廣玉，曾在盤山縣法院任庭長十余年，目前擔任村民們的訴訟律師。早在六間房村起訴盤山縣水利局之前，他也代理過毗鄰的孟家村的起訴。那一次，水利局采取私下補償?shù)姆绞?，補償孟家村15萬元，并將土地交由孟家村村民耕種。但這一次，水利局不肯了。

????通過王廣玉的調(diào)查和了解，不僅存在征地補償款沒有發(fā)到村民手中、征地面積任意擴大、土地私自轉包等問題，甚至這次動輒萬畝的征地，本身就是違法的。

????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管理法》第45條規(guī)定，征收基本農(nóng)田、基本農(nóng)田以外的耕地超過35公頃(525畝)、其他土地超過70公頃(1050畝)的，都需由國務院批準。而盤山縣國土部門至今也拿不出1994年那一次大面積征地的相關批文，卻給盤山縣水利局下發(fā)了《國土使用證》。

????記者在盤山縣水利局看到了用以證明他們對土地擁有所有權的這份第015899號的《國土使用證》，土地證上明確標示：盤山縣水利局擁有的東起臺安縣，西至新生農(nóng)場雙臺子區(qū)段間的征收土地，面積為6805.33公頃，約合10萬畝土地。

????而盤錦市人民政府1991年第59號文件規(guī)定，盤山縣應征地面積為16602畝。如今土地證上的征地總面積，超出規(guī)定面積接近6倍?？紤]到水利局原有的存量，但高達10萬畝的總面積，依然是個驚人的數(shù)字。

????“1991年盤錦市下發(fā)的59號文件要求，‘各縣區(qū)、有關單位按此文件，會同土地管理部門辦理征用和劃撥土地手續(xù)?！?月29日，盤山縣國土資源局副局長高秀華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對于土地審批當中存在的紕漏環(huán)節(jié)或者不合理的情況，審批部門應當將通過相關手續(xù)返還這部分土地。

????而對于記者關于“此次土地征用是否存在紕漏”的問題，高秀華副局長聲稱當年的領導已經(jīng)換屆不了解情況，未作明確答復。

????土地在，利益在

????記者在當年盤錦市下發(fā)的59號文中發(fā)現(xiàn)，此份文件明確規(guī)定：劃撥范圍之外征用的土地如若是耕地性質(zhì)的，可以由原使用者臨時使用。而在盤山縣人民政府第39號文件中，此項規(guī)定就修改為對于劃撥范圍以外征用的耕地面積，原使用者可以臨時使用，但必須征得縣水利部門的同意。

????水利部門為何死死抱住這一大片土地不放，不給當?shù)卮迕裱a耕補種呢？

????記者查閱相關土地管理法律和水利管理法律發(fā)現(xiàn)，對于此類承包的可耕種土地，如果發(fā)生兩年以上的浪費，就構成拋荒。也正因此，盤山縣水利局在征得大片土地之后，為了避免拋荒發(fā)生，就必須找人來進行承包耕種。

????而盤山縣河管所書記魏立明也對本報記者透露，整個河管所目前共有職工150名，控制征收土地的耕種權，是為了獲得土地創(chuàng)收，減輕部門的經(jīng)濟壓力，更害怕當?shù)卮迕褚坏┠昧送恋鼗厝ブ?，拒不承認水利部門的所有權，并不繳納租金。

????但無論如何，在村民們看來，沒有國家批文、僅憑市級政府的一紙文件就大肆進行征地，無異于“空手套白狼”。

????黃守林，時任沙嶺鄉(xiāng)政府土地助理。他最早將土地遭遇亂承包和浪費的情況，通報給村民。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村民們當即籌集了9萬元錢，委托黃守林向盤山縣水利局要回土地耕種權。但不幸的是，作為土地系統(tǒng)職員并手握大量資料的黃守林，不久之后就因為患病而去世，官司也就陷入了停滯。

????此后，村民們曾多次向盤山縣法院提出訴訟，但屢次都被當?shù)胤ㄔ阂猿鲈V訟時限為由駁回起訴。2010年6月21日，黃兆學、馬德友以全村村民的名義對土地征用一案向盤錦市中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當?shù)胤ㄔ簺]有受理。6月22日，他們將上訴狀遞到遼寧省高級人民法院，至今杳無音信。

????在等待的日子里，黃兆學喜歡走上堤壩，張望著失去的土地。遼河在遠端緩緩流淌，他已經(jīng)不知道多少次走上這條路，更不知道土地會不會屬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