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特警10年來最大行動擺烏龍 錯抓12人(圖)

特警隊員用專用的液壓破門器打開鐵門 陳揚攝 新聞晚報

????十年來最大規(guī)模行動抓獲65人，其中12人被錯拷，8人被帶走后放回

????據(jù)上海公安網(wǎng)發(fā)布的“戰(zhàn)績”表明，這起十年來最大規(guī)模的抓捕行動最終抓獲65人。而記者調查發(fā)現(xiàn)，僅銀都路2688弄一處抓捕點，當天至少有6處房間被錯破門而入，30人被驚擾，其中12人被錯拷，8人被帶走后放回。

 ???第1幕

????凌晨突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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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如事后上海當?shù)孛襟w報道所說，“這個過程就像一個默片”。 這個“默片”其實是一個“好萊塢大片”。上演的時間是8月4日凌晨4點多，地點是上海市南郊銀都路2688弄的一個商住小區(qū)。

????全副武裝的特警從三樓陽臺潛入房間時，正在上廁所的陳峰毫無察覺。

????穿著三角褲的他，剛從馬桶上站起來，衛(wèi)生間的門突然被一腳踢開，只聽一聲斷喝，“我們是803，趴下不許動?！币粭l大漢闖了進來，頭蒙黑紗，手持警棍。他驚得“撲通”一聲跌坐回馬桶上。

????只見一道黑影掠過，背上被結結實實抽了一記，陳峰完全蒙了。從《新民晚報》當天刊登的現(xiàn)場照片上可以看到，上身赤裸的陳，雙手抱頭，蹲在辦公室格子間里，三個全副武裝的特警在周圍緊密控制著他。

????“到底是搶劫還是綁架”

????與此同時，謝青松也醒了過來。謝是陳的大學同學，在這里開了個小公司，當晚他和女友李玲睡在這套復式辦公室的二樓。

????尚在恍惚中的謝隱約聽到樓下有嘈雜聲，聲音似乎越來越大。他剛準備爬起來察看動靜，房門也被一腳踢開，一群人沖進來。謝驚得從床上跳起，李玲也嚇得尖叫起來。沒有人亮身份，謝青松琢磨著到底是搶劫還是綁架。

????三人都被帶到辦公室一樓，雙手抱頭，靠墻蹲下。“什么都不許問、不許做”。這時有警察進來查問身份證?！白ュe了”，謝聽見有人說了一句。謝是上海戶籍，陳峰有居住證。等他抬起頭，發(fā)現(xiàn)不一會兒工夫，特警模樣的人全部撤了，屋里只剩下兩個警察。

????謝青松從樓梯附近的窗戶往下一看，他這個位于三樓的房間外面赫然架著一臺云梯，不知何時，樓下已站滿了兩排全副武裝的特警，一個領導模樣的人正在跟他們挨個握手。他這時已經(jīng)確認，剛才闖進家門的是警察無疑，正在猶豫是否找相機把這幕拍下來。

????這時有人在房門外叫了聲“收隊”，留在屋里的兩個警察轉身也準備走。謝青松鼓足勇氣拉住其中一個說，你們把我們人也打傷了，門也踢壞了，不能就這么走了吧？總得給個說法啊！對方說沒有辦法給你解釋，我們是803，會有人來賠償?shù)?，并留下了一個電話號碼。

????謝青松忍不住追上去問了句，你們是在搞反恐演習嗎？一個警察搖頭，回頭對他說了句讓他印象極深的話：你今天看一下東方衛(wèi)視吧。辦公室沒有電視機。驚魂未定的謝陳二人，讓同學留神幫著收看東方衛(wèi)視。

????“特警干嘛喝我的王老吉？”

????李本傳是安徽肥東人，在滬打工多年，花了4000元租下這個小區(qū)里近200平米的兩套房子，給自己的物流公司辦公兼居住。

????辦公室設在1201，他的中學同學陳剛做業(yè)務員，住在這里；相鄰的1202也是個三居室，李自己住一間，妻舅孔凡青過來做司機，和妻子王義蘭合住一間。還有一個叫張小峰的大學畢業(yè)生，租住了剩下的一間。

????李本傳的妻子蔣琴，帶著兩個孩子剛從老家過來探親。那晚，聽到套間的外門被踢開，雜亂的腳步聲在客廳響起，房間的門被踢得巨響。兩夫妻爬起來拼命堵門，李大喊“救命”，夫妻倆都以為是黑惡勢力來襲。

????房門很快被踢破，至今清晰可見攔腰一道大裂痕。沖進來的人掄頭就打，李被反銬著押出房間。兩個孩子都醒了，小的3歲，呆住了，傻站在床上；大的是女兒，才8歲，嚇得直哭。

????陳剛聽到了李本傳喊救命，剛從床上跳起來，門就被踢開，挨了一警棍后，也被拷起來。加上孔凡清和張小峰，四個男人都被拷起來了。一個全副武裝的警察隨手打開冰箱，拿出一瓶王老吉喝起來。

????有人進來查問身份證，幾番喝問后，特警都撤了，屋里只剩下三個警察看著，1201室一個，1202室兩個。手銬都是雙手反拷在背后，四人中年齡最大的孔凡清實在受不了，央求留守的警察打開手銬。

????看到丈夫和舅舅的手銬打開了，蔣琴這時已經(jīng)大致猜到是警察搞錯了，忍不住質問“你們是警察嗎？”對方回答“我們是特警”?！澳銈儾皇翘鼐?！特警干嘛喝我的王老吉？”蔣大罵。

????于是看守的三人也起身就走。幾個剛解銬的男人追到樓梯口討說法，“要告，你們去告，我們是803?！睂Ψ秸f。

????第2幕

????發(fā)廊“剿匪”

????“被抓走時好多人只穿著內褲”

????李本傳還算幸運，雖然被打被拷，但都當場獲釋。與之相比，住在2688弄××棟三樓某室的張庭張愉兄弟倆就沒這么走運了。

????麗萍發(fā)廊（化名）的13個員工群租在這套100平米的房間里，擺放著十余張床鋪。在這家發(fā)廊打工的張庭和張愉兄弟倆就住在這里。

????他們都是8月4日晨直接從床上被抓走的。穿著褲頭的張庭，警察把五個書包和袋子掛在他脖子上，他估計對方認為那是贓物。俯臥在床上睡得正香的弟弟張愉，被人從背后揪著頭發(fā)拽到地上拷起來。

????兄弟倆和另外5個同事都被戴上黑頭套，押到附近的一家警察培訓基地?！昂茑须s，聽著像是個大食堂”，張庭努力回憶，似乎所有被抓的人都被帶到此地會合，然后橫穿大半個上海，押送到上海北部的虹口分局。

????張庭是關了一宿之后的次日下午，自己坐地鐵回來的?！敖?jīng)過初步調查，你沒事了，不要往外亂說?！彼浀镁阶詈蟾f的一句話。

????同一天中午，弟弟張愉和另外一個同鄉(xiāng)吳軍也放回來了。張愉說，放出來時自己連坐公交的錢都沒了，發(fā)廊經(jīng)理曹女士替他們支付了近90元的士車費。

????但張愉還是覺得自己比哥哥走運，他雖然丟了一雙鞋，但至少脖子上沒掛書包，訊問他的警察還幫他找到了抓捕時被拽掉的金項鏈，而他哥哥的金項鏈被拽下后就丟了一截。

????兄弟倆都餓了整整一宿。那一晚，哥哥張庭記憶最深的是被吊拷在鐵欄桿上，只能腳尖著地，“那時真是太難受了”。

????兄弟倆是江西贛州人，“我弟弟是1992年3月出生的，還未成年呢！”這個瘦削的哥哥說。

????他們的經(jīng)理曹女士最擔心的，是第三批被抓進去的員工，祝輝、鄧志平、何青云、張強強等四人，其中一人身體不太好。5日晚飯時分，這四人終于回來了。曹說，被抓走時好多人只穿著內褲，放回來時“還是穿著三角褲回來”。

????第3幕

????一網(wǎng)打盡

????“十年來規(guī)模最大的一次抓捕行動”

????這三戶人家最終碰到一起，是在小區(qū)附近的田園新村派出所。在那里，他們聽到最多的一個詞是803。803是上海刑事警察總隊的代稱，因位于中山北一路803號而得名。這個簡稱在上海本地居民中幾乎家喻戶曉。謝青松他們此時方知，這個案子正是威震華東的803辦理的，而他們有幸遭逢了上海警方近十年來規(guī)模最大的一次抓捕行動。

????據(jù)上海公安網(wǎng)當晚發(fā)布的消息，這次行動是上海警方開展“迎世博、保平安”打擊整治攻堅戰(zhàn)的一部分，實際上緣起5月下旬虹口分局偵破的一起盜竊案，涉及到一個盜竊團伙。

????上海公安網(wǎng)稱“該團伙成員來自江西吉安，部分成員居住在閔行銀都路某賓館，而居住于附近一小區(qū)內的其他成員則經(jīng)常到該賓館4樓棋牌室賭博。偵查員在賓館周邊開展了24小時不間斷監(jiān)控，獲取了大量有效信息，也查明了該團伙外出作案的規(guī)律?！?/p>

????據(jù)此，專案組精心策劃集中抓捕方案，由上海市公安局調集包括“刑偵總隊、特警總隊、公安高等?？茖W校、虹口分局、閔行分局等五家單位共計600余名警力成立聯(lián)合行動組，最終于8月4日凌晨將該犯罪團伙一網(wǎng)打盡。”

????新民晚報社隨警記者潘高峰稱自己是在場的唯一平媒記者。他說抓捕時機是警方精心選擇的結果，因嫌犯總是找晴好的天氣出門作案，而前段上海連續(xù)陰雨，4日剛剛放晴。而抓捕對象的主要特征之一即是江西吉安籍，由此也能解釋謝青松等3名上海和江蘇戶籍，李本傳等8名安徽戶籍人士當場獲釋，而張庭等7名江西人被帶走訊問。

????當天行動中包括銀都路在內，全市共有五處抓捕點。

????第4幕

????媒體報道

????“外科手術式的精確打擊”

????等到當天下午6點多，四處找電視的謝青松和陳峰，終于在當?shù)仉娨暸_的新聞里知道了原委，也看到了畫面里狼狽不堪的自己。

????“那個穿黑T恤抱頭蹲下的是我，套著三角褲頭的是陳峰，穿著黃色睡衣從樓上被押下來的就是我女朋友?！敝x青松的最大痛苦在于，那幅場景在電視里被完整地曝光了，“去交電費時，物業(yè)的小姑娘都看著我嗤嗤地笑。”

????當?shù)貓蠹埖膱蟮酪沧屗Щ?。對報道里“如猿猴般敏捷、如閃電般迅疾”的特警，一分鐘多“連破兩個玻璃防盜窗”的說法，謝青松嗤之以鼻。這套復式房的陽臺其實沒有防盜窗，鋁合金推拉玻璃門并沒鎖上，實際上警察從云梯跳進陽臺后，輕輕拉開陽臺上推拉門就進來了。

????對報道中的描述“外科手術式的精確打擊”，孔凡清覺得這簡直是笑話，“有這么做手術的嗎？打爛這么多地方，抓錯這么多人，一場嚴重的醫(yī)療事故還差不多！”

????潘高峰并不認為自己的報道失實，因為他“在現(xiàn)場停留的時間段內情況的確如此”，但潘承認其實并未和特警同步進入現(xiàn)場，其主要信息來源是在抓捕之后采訪特警所得。

????當晚上海本地數(shù)家電視媒體即播出了這條新聞；次日一早上攤的上海其他日報也隨即刊登了該次行動的新聞，大多題為《上海實施十多年來最大規(guī)模抓捕行動》。和潘文的區(qū)別是，這些報道大都隱去了小區(qū)名或具體單元房間號，以及夸張的抓捕情節(jié)。

????另外一個區(qū)別是，這些報道都加署了“通訊員忻文柯、莊莉強”。事實上忻文柯即上海市公安局新聞科的諧音化名，莊是該科科長。業(yè)內人士分析，這些稿子應是由警方統(tǒng)一提供給媒體使用的。

????第5幕

????網(wǎng)上質疑

????“破錯門打錯人還好意思上電視邀功”

????在此番抓捕行動當晚10點43分，謝青松的房東王先生隨即在愛卡網(wǎng)上海分會社區(qū)發(fā)布了第一條帖子，指稱警方“破錯門，打錯人，還好意思上電視再邀功！”王在帖子里公布了自己與謝青松等三人的手機和姓名，表示對帖子內容“負法律責任”。

????這條名為《今日警方特大行動——658名警察抓獲65名罪犯的真實情況！》帖子迅即引起巨大關注，截至被刪除前，一兩天內跟帖分頁達62頁之巨。

????謝青松稱，當晚12點左右，即有看到此帖的上海媒體記者和他聯(lián)系，次日更是達數(shù)十家媒體，但可惜的是，鮮見更正和后續(xù)報道。

????◇ 調查

????“情報有誤導致警方擺烏龍”

????此番烏龍何以鑄成？潘分析，2688弄小區(qū)本是在滬江西人的一個聚居區(qū)，群租和混居雜居現(xiàn)象嚴重，有可能是犯罪嫌疑人曾經(jīng)在該小區(qū)租住過，情報沒能及時跟上導致失誤。

????記者現(xiàn)場調查發(fā)現(xiàn)，三處抓錯的地點，均與警方抓捕目標十分接近。謝青松等3人、張庭等7人的住所，和警方抓捕目標某小飯店對面的205室，均在同一棟樓，相距不過數(shù)十米；而被錯抓的李本傳一家的樓上，即是警方原定的兩家抓捕對象1301室和1401室。

????銀都路2688弄，位于上海閔行區(qū)的外環(huán)以南，有40來棟別墅式公寓，2004年剛竣工，樓層大多為四層。每棟樓的底層都是一創(chuàng)意主題區(qū)，如“15棟為睡眠中心”、“20棟是經(jīng)典家具”、“38棟系櫥柜家電”。其內部則特別符合平時所見的“城中村”之景，四處可見家庭旅館、雜貨鋪、發(fā)廊、快餐店、發(fā)貨倉、三五一伙的私營公司等。

????物業(yè)管理處肯定地說住在這里的“70%不是上海人，浙江老板多，安徽、江西的更多。”這里50%都是物流公司，記者發(fā)現(xiàn)，貨倉、辦公大多集中在中廳，而生活起居就在如山的貨架背后的小房間里，基本上一房幾人住。

????而警方這次十年來規(guī)模最大的抓捕行動，恰恰就選在這個奇特小區(qū)，烏龍也在此鑄成。

????◇ 律師

????為何不啟動錯誤執(zhí)法的應急預案？

????滬上一位刑辯律師也在博客里提出了自己的質疑：即使情報準確，警方在確定被抓捕人員未攜帶兇器的情況下，是否有必要破門而入？警方已經(jīng)當場發(fā)現(xiàn)并確認了錯誤，卻不啟動錯誤執(zhí)法的應急預案，安排專人主動介入，及時糾正妥善處理。反而讓媒體作為正確執(zhí)法的新聞予以播報，實在是錯上加錯。

????潘高峰分析，行動中負責現(xiàn)場抓捕的是特警，甄別和審查的是刑警，而負責宣傳的是市局新聞科，一線抓捕和偵查部門未能及時將情報失誤的情況通知市局新聞科，由此未能與當?shù)孛襟w有效溝通，導致報道失誤，特別是電視媒體恰恰將抓錯的謝青松等人作為抓捕現(xiàn)場重點新聞畫面放了出來。

????截至記者發(fā)稿時，上海市公安局新聞科尚無回應。

????◇ 警方

????誤抓一事已妥善解決

????8月5日晚上，一位安姓警官和另外一個警察來找謝等三人道歉，說會賠償。8月7日晚上8點半，三人被帶到附近的田園新村派出所協(xié)商。謝青松沒有太多顧慮，他說能體諒警察工作的疏忽之處，但對被錯誤曝光的后果憂心忡忡。

????8月6日下午5點，李本傳說田園新村派出所警察徐建良上門來道歉，表示希望他們理解上海警方，“這種大行動，有時難以避免會造成不良后果”。并讓李列清單，準備賠償。記者致電徐建良證實此事，其表示不便回答。

????謝青松和李本傳等無一例外被囑咐不要和媒體接觸，要低調處理?！罢嫫婀?，憑什么他們來抓人的時候就帶著媒體大肆報道表功，抓錯了就生怕媒體知道呢？”一個被抓錯又放回的小伙子嘟囔著。

????就此番行動中當事人提出的警員不當行為，記者致電虹口分局刑偵支隊副支隊長安蔚求證。虹口分局是此番抓捕的重要力量之一，安參與了抓捕行動和善后過程，他表示誤抓一事目前已經(jīng)得到妥善解決，當事人都非常滿意。

????至于媒體報道中提到的其他更多細節(jié)，他表示沒有分局或市局政治處批準，不便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