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舒遠
陳丹青畢竟是位個性鮮明的藝術家,連辭去清華大學教授一職都能制造出非凡的轟動效應。他若因而少帶幾個學生卻推動了中國高教的新一輪改革,那倒是件很劃算的事情,尤其從長遠看。
但是,由此推動的高教改革到底要改什么呢?
從陳丹青自己的氣話到因之而引起的一片譴責
之聲看,火力主要集中在考試科目落后于時代,招生標準太機械死板,因而埋沒了一大批人才上。學術機構行政管理的官僚體制化,考試科目的設置欠妥,科目間的主次失序等的確急需改革,也的確應該因學科而異,大可不必強求整齊劃一。然而,若論招生標準,尤其是研究生招生標準,雖然標準本身有待改進,但現(xiàn)在的情況恰恰不是標準把握太死太緊,而是太松太濫,使原本含金量相當高的中國大學所頒發(fā)的碩士和博士學位大大貶值,不僅自己覺得不地道,在國際上也被人另眼相看。
這種現(xiàn)象出現(xiàn),當然有非常復雜的背景,主要原因卻是大一統(tǒng)思想的文化根基和全民急功近利的社會現(xiàn)狀。大一統(tǒng)的思維方式使全國都向一個標準看齊,從當兵到上大學到經(jīng)商到從政,被認可的成功之路似乎永遠都只有那么一兩條,大家都蜂擁擠向這些狹窄的通道。而最近幾年的熱點則是大家都要拿個學位,大學也因趨權愛錢而大量濫發(fā)文憑。這樣既使所有文憑都大大貶值,也反映了對學位的根本誤解。
博士學位的目的非常明確,為的就是培養(yǎng)從事學術研究的專門人才。博士學位獲得者一般只有兩個去向:大學或研究機構。在歐美國家,博士是大學教師和研究所研究員受雇的前提。日本的大學教師和科研人員中則很少有幾個博士。而在管理人員中,只有大學的高級管理人員如院、校長和研究所所長等要求博士學位。其他的幾乎沒有任何專業(yè)或高級管理職位是以博士學位為雇用前提的。倒是在國內,突然間幾乎隨便什么職位都是一開口就要博士學位,而且要國際頂尖大學的博士學位。
要這么多博士干什么?
在不少情況下,博士甚至可能成為累贅。一個人文或社會科學的博士的取得,一般都需要將近十年時間。如此長時間面壁讀書,雖然積攢了知識,養(yǎng)成了邏輯思辯能力,但是隨機應變和處理人際關系的能力多多少少都會受到影響。就算這些能力都完好無損,不以研究和教學為目的去苦讀博士則完全是無端浪費時間、精力和財力,是非常不明智的選擇。
中國的碩士學位仍然因襲前蘇聯(lián)的體制(前蘇聯(lián)把它叫作副博士),一般都是三年制。在社會尚無能力或時間培養(yǎng)出足夠博士的情況下,這種碩士可以起到博士的替代作用,所以其培養(yǎng)目的仍然是學術研究。
陳丹青是位油畫家。投考陳丹青的人顯然都是搞繪畫的。這些人為什么非要碩士、博士呢?按一般理解,藝術創(chuàng)作最需要的是無羈無絆,以使靈感自由翱翔,過多的研究極有可能有害無益。西方的藝術學院就很少有以博士培養(yǎng)為最終歸屬的。有碩士學位設置的則多為一年制,其中大部分是為了授予中小學教育資格證書(碩士學位是大部分中小學教師的基本要求)。英國的皇家藝術學院設有博士課程,自稱世界上惟一的藝術類研究生院,其培養(yǎng)方向就是向世界各地的藝術學院輸送教師。
絕大部分藝術學院的學生讀的都是本科,除了學些作為現(xiàn)代公民所必要的文化知識以外,就是學藝術。畫家更多是需要室外寫生,畫室練筆,而藝術研究人員則更多地需要啃讀理論著作,鉆研繪畫歷史,兩者要求很不一樣。世界上有幾個著名藝術家有過碩士或博士學位?更不用說依靠學位打天下了。
偉大的藝術當然是要理論作指導的。投考陳丹青研究生的人或許抱著想借理論來提高自己的目的,也許更有想獻身于繪畫理論研究或教學的人。真如此,英語甚至政治考試就不能說沒有必要。油畫是西方舶來品,主要理論著作都是用西方語言寫成的,不學好外語或許真的就做不好研究。政治考試改革雖然迫在眉睫,但在目前情況下,它多少可以反映出一個人的思辯能力,而思辯能力之于理論研究是不可或缺的。若這點基本要求都不過關,又怎么去搞研究或教學?
若投考陳丹青是為了跟他學畫,則委實不應該去考他的研究生了。考他的本科不是挺好嗎?陳教授也帶本科生嘛!清華聘的是位著名畫家,并不是位著名理論家,他的責任自然就應該是培養(yǎng)畫家,而不是培養(yǎng)理論家。既然如此,又為什么硬要給他一個博士生導師頭銜呢?本科生招生機制中理應給藝術等特殊院校讓出靈活考量的空間。況且,陳丹青之類的優(yōu)秀藝術家也完全可以自行辦校辦班。藝術家最終是要靠作品說話的。
大學歷來就是象牙之塔,而研究生教育則是象牙塔巔。它服務于一種特殊的目的,因而也就要有特殊的入門標準。西方國家高教資源豐富,入門時可以相對寬松,但是出門(畢業(yè)和學位頒發(fā))則控制得非常嚴格。中國高教資源還相對緊缺,進口和出口都得嚴格把關。中國的大學亟待進行很多根本性的改革,其中一些改革因陳丹青辭職風波而被推到社會關注的前沿。但是,降低研究生入學標準不應該是改革的方向。恰恰相反,正由于近年研究生招生和高級文憑發(fā)放的松弛泛濫,使得中國文憑水分嚴重。所以,明確和收緊招考及文憑發(fā)放標準已刻不容緩。
(3月26日,陳丹青教授致信本報:“報告書于10月遞交后,院方校方即予約談挽留,情辭懇切,而本人研究室六位學生,尚待就學兩年余,于2007年才能悉數(shù)畢業(yè),本人的教學名分與手續(xù)諸事,不可虛懸。經(jīng)協(xié)商,近日與院方再續(xù)合約兩年,期間,繼續(xù)承擔本研究室教學及春秋兩季大課,不再招生,不再兼本科教學,迄至2007年,遂愿離職。僅此向院方校方的諒解與誠意,脫帽鞠躬!薄幷)
責任編輯 原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