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危急的關頭，她們恪盡職守，付出重大犧牲。當危急過去后，所有人過上尋常日子時，她們卻滯留在那個可怕的病癥中，承受著不為人知的傷痛。
這是一個不應該被遺忘的人群
時間已經(jīng)沖淡了人們對SARS肆虐的記憶，日子正常得跟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但對張麗娟、李敏、宋冰、張春陽、于立萍、劉波這六位長春醫(yī)護人員來說，SARS依然如噩夢般跟隨著，與周圍正常人的生活形成了鮮明反差。
在整個長春市，被SARS病毒感染的醫(yī)護人員中只有她們6人尚未痊愈，仍需家人專門照顧。
一眼看上去，她們和常人無異。變化一直在潛移默化中發(fā)生著，首先是肉身，繼而折射內(nèi)心———“長時間沒辦法平靜下來，心煩得什么也干不下去�！睆堺惥暾f，“最終整個家庭也深陷其中�！彼鲲�，有時拿著大勺不知道干啥，一次就燒糊了整個鍋底。
六個人中，最大的47歲，最小的才24歲。其中有5人處于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階段。
一個人的健康與一個家庭的困境
心煩的時候，宋冰就慢吞吞地蹭到家門口的公共汽車站，上車直奔終點———火車站，沒有具體目的，就是耗時間。下車后，隨便找個地方坐下吃飯，然后回家。
在學校里，宋冰是個健康的姑娘，5000米和1萬米的長跑冠軍。那時她每天都在家附近跑半個多小時；而現(xiàn)在，三層樓梯對她而言等于爬一座小山——虛汗，氣喘，上不來氣。
宋冰小心翼翼地對待自己的身體，就跟“對付一輛行程已滿20萬公里的小轎車”，處處要留心，生怕閃失。膝蓋，胯骨里頭好像藏了許多根小針，無數(shù)次將她從睡夢中“刺醒”。“走路時，經(jīng)常感覺膝蓋不能回彎了，就像機器缺少了潤滑油。”走幾十米，就得坐下來休息。下顎關節(jié)也會跳出來“作亂”，往往吃一頓飯要半個多小時。一旦天氣變涼，心情不好，全身關節(jié)就“造反”。
坐在溫暖的房間里，宋冰不停地吸溜著鼻子，但是她還必須讓窗戶保持通風。東北早寒的氣候，風吹得人直哆嗦，但是她別無選擇。去年6月，感染SARS痊愈后的宋冰，時常感覺呼吸困難�！案驹谖葑永锎蛔 ＜幢阆掠晏�，也得撐把雨傘坐在院子里�！睓z查結果出來后：肺顯硬化，局部有炎癥。她又住進醫(yī)院直到去年10月。在肺部隱患還未解決的同時，身體一些主要骨頭環(huán)節(jié)又出現(xiàn)了疼痛，時至今日。
六個人中，宋冰是惟一來自長春市下屬區(qū)醫(yī)院——寬城區(qū)鐵北醫(yī)院。當初，全院派出兩名護士支援長春市感染病醫(yī)院抗擊非典的工作。她主動報名，并火線入黨。在參與搶救長春市第一例非典患者過程中，她不幸被感染。
這位接受過部隊正統(tǒng)訓練的女性，此前一直是學校里的尖子。當初她以全市第三名的成績考上北京空軍軍醫(yī)學校護士班�！拔叶嗄陙矶紘栏褚笞约�，思想正統(tǒng)，力圖完美�！苯�(jīng)歷一年多的病痛，磨平了她性格中所有理想化的成分——“眼下日子能過去就不錯了�！�
宋冰一家命運多舛。宋的丈夫楊寶玉為妻子的病丟掉了所有的工作。禍不單行的是，2003年的12月31日，他們位于寬城區(qū)蔡家村的房子突然起火，消防隊員只搶救出一個液化氣罐，剩下什么都沒有了。
“結婚10年攢下的全部家底都燒掉了�！狈蚱迌扇司鶎僭倩�，這個家是從無到有，跟小燕壘窩一樣建設起來的�！爱敃r，腦子一片空白。現(xiàn)在我們一無所有�！睏顚氂裾f道。
直至今年5月，經(jīng)過區(qū)里發(fā)動全院力量捐款，親戚朋友紛紛借錢，他們才得以重建家園。新家中，惟一昂貴的電器就是楊寶玉為愛妻添置的按摩椅。屋子里有兩件特殊的擺設：一臺微型紅色電視機，一個盛裝水果的空花籃。前者陪伴宋冰度過隔離區(qū)30多天的日日夜夜；后者是出院后，醫(yī)院領導送的。
現(xiàn)在，丈夫盡量不讓宋冰做家務�！艾F(xiàn)在少干點，無非為了延長幾年走動的時間。我腦海里總想，媳婦哪天躺著真起不來了，我該怎么辦？”說到此，眼前這個結實的東北男人低下了頭。
花季女孩破碎的夢
在這個特殊的小團體里，李敏年齡最小，病情卻最嚴重�！澳銢]見她剛出院那會兒，說難聽點，走在馬路上就像個癡呆兒�！弊鳛榇蠼慵嫱碌挠诹⑵纪葱牡卣f。至今，李敏的體態(tài)還沒有完全恢復，脖子上的脂肪堆積在一起。每次出門，她都會戴上鮮艷的圍巾。
“那會兒從醫(yī)院出來，我們一個個都是‘滿月臉，水牛背，孕婦肚’。”24歲的李敏嗓門大，有著東北姑娘的爽朗。
三年前她從長春醫(yī)學高等專科學校畢業(yè)后，分配到市傳染病醫(yī)院。整個科室數(shù)她年齡最小，沒什么負擔，護士長說，要么她上“前線”，要么全室抓鬮。李敏二話沒說，響應了組織上的安排。
在進入隔離區(qū)之前，院里已經(jīng)通知她準備到上海進修。如今，這已經(jīng)是個不可及的夢想了。
以前，她擁有著這個年齡段女孩的天性：愛玩，愛鬧，愛打扮。作為獨生女，一直很受寵。如今，她變了�！耙郧拔揖拖裢米右粯�，一分鐘都停不下來�，F(xiàn)在，越安靜越好。而且愛哭，哭起來就沒完沒了�！鼻皟商�，她專門去看了心理醫(yī)生，醫(yī)生告訴她，這是焦慮癥的表現(xiàn)。
今年6月，她和于立萍、張春陽、張麗娟幾個人到北京復查。她的檢查結果是———病情加重，擴及到肩關節(jié)。那天，對李敏來說，是人生痛苦的記憶。晚上回到賓館，接到男友打來的電話，她哭了大半夜�！鞍岩荒甓嗨械奈及l(fā)泄了出來�！�
李敏還沒結婚成家，一向喜歡孩子的李敏焦急地詢問北京的專家，以后能不能生孩子？答案是：“不可能，要孩子對你來說就是玩命�！崩蠲舸糇×耍骸拔夷信笥咽羌依飵状鷨蝹�。不生孩子，枉做女人。”她當即給男友發(fā)短信：分手吧。男友即刻回復：不管病情發(fā)展怎樣，依然愛你，明年我們就結婚。
對方不棄不離的態(tài)度，從精神上給予李敏很大的支持。但是她“心里跟明鏡一樣”，“其實，他們家里對這個病情還不是很了解。我也知道他背著我，從網(wǎng)上查找了許多資料。”
現(xiàn)在除了身體上明顯疼痛之外，李敏還發(fā)現(xiàn)，自己的頭發(fā)大把脫落，記憶力明顯衰退，記不住事。這些癥狀也出現(xiàn)在其他人身上。這個花季女孩現(xiàn)在整日過著單調(diào)的生活：睡覺，看電視，治療。“有時候自己在馬路上足留足達，或者到附近的勞動公園，瞅人家打撲克，心里什么事情都不想，一看就是兩三個小時�！�
幾年前對人生的憧憬和規(guī)劃都被她統(tǒng)統(tǒng)扔進回憶———在醫(yī)院干幾年升到護士長，結婚，有自己的家，生小孩。買的房子，一定選在雙方父母家中間，能照顧到兩邊的老人�！艾F(xiàn)在我什么都不想了，走一步算一步�！�
在惴惴不安中等待
六人中，除了劉波和宋冰，其余四個人都屬于原長春市傳染病醫(yī)院(現(xiàn)北方肝膽醫(yī)院)�！拔椰F(xiàn)在是病人�！边@一點，她們時刻提醒著自己，因為沒有立竿見影的藥物，也說不準哪天病情會升級，一切都處于變數(shù)之中。她們惟有對自己小心呵護，家人更是不敢掉以輕心。
劉波的丈夫楊子龍干脆辭職，專職在家照顧妻子和兒子�！鞍巡辉撃腥烁傻囊踩鼣埾聛��！逼拮訌睦锏酵�，從上到下的行頭都是他買的�！拔冶M量讓她避免走路時間太長�！彼麄兗易≡�7樓，劉波根本爬不上去。為此至今，妻子還住在醫(yī)院里，一周回家團聚一次。每次回家，都由楊子龍背上去，中途還要休息兩次。
“這一年，妻子至少老了10歲�！闭f到此，堂堂七尺男兒淚流滿面。而這一年，他也瘦了20多斤。“我現(xiàn)在生活壓力非常大，沒有經(jīng)濟來源。就指著媳婦每個月700元工資和600元補助，一家三口過日子。”非典之后，醫(yī)院給劉波600元額外補助。
醫(yī)院對她們病情采取積極治療的態(tài)度和措施，讓她們深感寬慰。目前，每天的上午，她們都在高壓氧艙里度過，那對她們的肺活量，體質的增強都有好處。下午則一起游泳。北京專家說這是個最合適的運動，因為沒有負重。
其間的費用全部由醫(yī)院承擔，院方為此配備了專車。她們在車上盡量回避那些不愉快的話題，營造快樂氣氛。她們不停大聲地說說笑笑。這一年來，六個相依為命的人結交下深厚的友誼。
相比一年前，她們心情已經(jīng)好了許多。楊子龍也自己安慰自己：“這是不死的癌癥”，讓自己寬心點。但是，六個人都懷揣著解不開的疙瘩，因為SARS給她們留下了什么誰也說不清楚。
“我們以后的生活怎么辦？沒有工傷，傷殘認定，沒有任何有利的證書式的保障�！边@些都令她們內(nèi)心惴惴不安。現(xiàn)在跟隨她們檔案的只有一張表格——《職工因工(公)傷(亡)審批表》，上面只是記錄了經(jīng)過，注明“傳染性非典型肺炎”，此外沒任何特殊之處。
“現(xiàn)在醫(yī)院都實行股份制管理，院領導三年一改制。將來新領導上來還不知道有什么政策。誰來替我們說話呢？”為此，她們不斷找到市衛(wèi)生局和勞動保障部門，但都沒有得到明確的答復。未來的變數(shù)，讓她們以及家人們焦慮不堪。
“這一年，我經(jīng)常在電視上看到老太婆坐在輪椅上，老頭推著走的畫面�？戳诵那楹艹林兀孟袷窃诿枋鑫覀兊奈磥��！睆堺惥甑恼煞蛘f。
編輯：林彥婷
